烈日高悬，官道上的尘土蒸腾起细碎的金色颗粒，远处的山峦在滚滚热浪中微微扭曲，好似一幅被高温揉皱的画卷。萧云骑着他的黑马，步伐不紧不慢，与柳如烟的白马始终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既不会显得疏离，又不过分亲昵，宛如琴音里那恰到好处的和弦。

　　“这鬼天气，连酒都喝不出个滋味儿啦！”萧云晃了晃见底的酒葫芦，眯着眼望向远方，“前面估摸有个茶棚，咱去那儿歇歇脚咋样？”

　　柳如烟白纱覆面，只露出一双清冷似寒星的眼睛，轻声道：“萧公子，我们才出发两个时辰呢。”

　　“可我这喉咙，干得都快成沙漠啦！”萧云夸张地咳嗽两声，打趣道，“再说了，马也得喝水不是？”

　　柳如烟轻叹一声，微微点头。萧云咧嘴一笑，两腿一夹马腹，黑马瞬间撒开蹄子，跑得欢快起来。

　　茶棚比想象中还要破败，四根歪歪斜斜的竹竿撑着一张发黄的油布，下面摆着三张摇摇晃晃的瘸腿木桌。一个驼背老头正蹲在土灶前煮茶，瞧见有客人来，赶忙用脏兮兮的袖子擦了擦缺角的粗瓷碗，热情招呼：“两位客官，喝点啥？有普通的粗茶，还有自家酿的酸梅汤哟。”

　　“酸梅汤！”萧云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翻身下马，大声道，“越酸越好！”

　　柳如烟也下了马，只要了碗清水。她站在茶棚边缘，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荒野，像一只警觉的小鹿。

　　萧云一口气灌下两碗酸梅汤，满足地咂咂嘴，笑道：“痛快！柳仙子真不尝尝？比酒还解渴呢。”

　　柳如烟摇摇头，突然压低声音：“茶棚后面树林里有两个人，从我们离开客栈就一直跟着。”

　　萧云头也不抬，又倒了第三碗酸梅汤，淡定道：“左边穿灰衣服的缺了半只耳朵，右边那个腰间别着把镰刀，对吧？”

　　柳如烟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早就发现啦？”

　　“他们跟得那么明显，想不发现都难。”萧云用袖子抹了抹嘴，满不在乎地说，“八成是赵天霸派来讨债的，不用理他们。”

　　“要不要……”

　　“不用。”萧云打断她，突然提高音量，“老板，再来碗酸梅汤！这天气赶路简直要命，我看今晚是到不了洛阳咯。”

　　驼背老头赔着笑脸：“客官要是赶路，前面三十里有个杨柳村，可以借宿。再往前就得露宿荒野咯。”

　　萧云摸出几枚铜钱拍在桌上：“多谢指点。”

　　离开茶棚后，柳如烟忍不住问道：“你故意说给那两人听的？”

　　萧云神秘地眨眨眼：“赵天霸的人知道我的行踪，幽冥教的人也就知道了。与其被他们暗中跟踪，不如主动引蛇出洞。”

　　柳如烟眉头微蹙：“这太冒险啦。”

　　“人生不就是一场大冒险嘛！”萧云大笑着，催马向前。

　　日头西斜，天边突然涌起大片乌云，眨眼间就遮住了大半个天空。远处传来闷雷的轰鸣，风也越刮越大，卷起官道上的尘土，打在脸上生疼。

　　“要下雨啦，得赶紧赶到那个杨柳村。”萧云抬头看了看天色，话还没说完，豆大的雨点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两人策马狂奔，终于在暴雨倾盆前赶到了村口。杨柳村比想象中还要小，十几户人家稀稀落落地散落在山脚下。村口一棵老柳树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细长的枝条像鬼魅的手臂般乱舞。

　　“那里有间大点的屋子。”柳如烟指着一户门楣上挂着红布的人家。

　　敲门后，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人探出头来，警惕地打量着两个陌生人。

　　“大娘，我们路过这儿，想借宿一晚。”萧云露出最讨喜的笑容，还特意晃了晃钱袋。

　　老妇人的目光在钱袋上停留了片刻，终于让开身子：“进来吧，正好我儿子儿媳回娘家了，有空房间。”

　　屋子比外面看起来宽敞些，中间是堂屋，两侧各有一间卧房。老妇人把他们领到西边的房间：“你们住这间，东边是我孙女的屋子，她今晚去邻居家睡。”

　　房间虽然简陋但很干净，有一张大床、一张方桌和两把椅子。柳如烟站在门口，明显有些犹豫。

　　萧云很识趣地说：“我睡地上就行。”

　　老妇人端来热茶和简单的饭菜——一盘咸菜、几个窝头、一碗炖野菜。萧云却吃得津津有味，还不住地夸赞老妇人手艺好，把老人家逗得眉开眼笑。

　　“年轻人嘴真甜。”老妇人笑道，“我老头子在前院编筐子，他最喜欢下棋，你们要是没事可以陪他玩两把。”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打在瓦片上。萧云果真去前院找到了正在编竹筐的老汉。老汉听说他会下棋，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取出一副磨损严重的木质象棋。

　　柳如烟坐在廊下，看着雨幕中萧云与老汉对弈的身影。萧云下棋的风格和他使剑一样，看似随意却暗藏玄机，常常走出一些不合常理的怪招，把老汉弄得抓耳挠腮。

　　“将军！”萧云突然喊道，手指轻轻将“车”推过楚河汉界。

　　老汉盯着棋盘看了半天，突然拍腿大笑：“妙啊！这招‘醉仙指路’真是绝了！”

　　柳如烟闻言一怔。“醉仙指路”是天剑门独有的棋招，据说是萧天行自创的。她不动声色地走近，果然看到萧云正用三根手指捏起棋子——正是天剑门特有的“三才”持棋法。

　　萧云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头笑道：“柳仙子也来一局？”

　　“不必了。”柳如烟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到廊下。

　　雨一直下到深夜。柳如烟在床上打坐调息，忽然听到极轻的开门声。她从窗缝中看到萧云独自走到院中的老槐树下，手里拿着酒葫芦，仰头望着被雨水洗过的月亮。

　　月光下，萧云的身影显得格外孤独。他忽然抽出腰间的“青霜”剑，开始演练一套柳如烟从未见过的剑法。那剑法乍一看杂乱无章，仔细一瞧却暗合天地至理，每一剑都如行云流水般顺畅，毫无滞涩之感。

　　柳如烟屏住呼吸。这正是天剑诀的基础剑式“云行九变”，她只在师父留下的剑谱中见过相关描述。萧云明显不知道自己在练什么，动作时好时坏，好像在努力找寻一段模糊的回忆。

　　一滴露水顺着槐树叶“啪嗒”一声滑落，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剑尖上。萧云就像突然被惊醒一样，立刻停下动作，傻乎乎地盯着手里的剑，仿佛完全不记得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晃了晃脑袋，又“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酒，然后把剑收进鞘里，一屁股靠在树干上，慢悠悠地坐到了地上。

　　柳如烟轻手轻脚地退回床边，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草木的清香。萧云看起来与往常无异，笑嘻嘻地向老夫妇道谢，还多给了些银钱。

　　离开杨柳村不久，官道分岔为两条。柳如烟指着西北方向的小路：“从这边走，傍晚能到一处古庙，可以在那里过夜。大路太显眼。“

　　萧云挑眉：“柳仙子对这一带很熟悉？“

　　“师父留下的地图上有标注。“柳如烟从怀中取出一张羊皮纸，“这庙据说与天剑门有些渊源。“

　　萧云接过地图，手指不经意地摩挲着上面某个标记：“那就去看看吧。我对这些古迹最感兴趣了。“

　　一路上，柳如烟开始有意无意地提起天剑门的历史。

　　“天剑门创派祖师萧远山，据说是在观摩天上云卷云舒时悟出的剑道真谛。“她看着远处的云朵，“所以天剑诀讲究'随心所欲而不逾矩'。“

　　萧云看似漫不经心地听着，手中的马鞭却有节奏地轻拍大腿，仿佛在默默记诵。

　　“萧天行是第七代掌门，江湖人称'天外飞仙'，据说他的剑法已经...“柳如烟突然住口，因为萧云的表情变得异常僵硬。

　　“怎么了？“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路旁的大树上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一个圆圈里面套着三角形。

　　“没什么。“萧云勉强笑了笑，“想起个笑话而已。你继续说，萧天行的剑法怎么了？“

　　柳如烟没有追问，但已经将那个符号记在心里。那是幽冥教的标记，而且很新，刻痕处的树液还未完全凝固。

　　中午时分，两人在一处小溪边休息。柳如烟去打水时，萧云从怀中取出那本残破的小册子，快速翻到某一页，上面画着与树上相似的符号，旁边还有注解。他眉头紧锁，将册子塞回怀中，仰头灌了一大口酒。

　　“你的酒快喝完了。“柳如烟回来时说道。

　　萧云晃了晃酒葫芦：“人生得意须尽欢。再说，到了洛阳还怕没酒喝？“

　　柳如烟突然伸手按在他的酒葫芦上：“萧公子，酒能麻痹痛苦，却不能消除它。“

　　萧云愣住了，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相接。片刻后，他轻轻抽回酒葫芦：“柳仙子什么时候改行当大夫了？“

　　柳如烟不再多言，翻身上马。萧云看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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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夕阳西下时，他们终于看到了那座古庙。庙宇坐落在半山腰上，被茂密的树林环绕，只剩断壁残垣，但主体建筑还算完整。一块残破的匾额斜挂在门框上，隐约可见“天...剑...“二字。

　　“果然是天剑门的遗迹。“柳如烟低声道。

　　萧云站在庙门前，神情恍惚，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门框上的一道剑痕，那痕迹已经年深日久，却依然清晰可辨。

　　“你还好吗？“柳如烟问。

　　萧云猛地回神：“啊？哦，没事。就是...这地方有点眼熟。“

　　庙内比想象中干净，似乎不久前还有人打扫过。正殿中央立着一尊残缺的持剑神像，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但姿态依然威武。四周墙壁上布满了剑痕和模糊的壁画。

　　柳如烟去后院查看时，萧云独自站在神像前，仰头望着那张残缺的脸。突然，他鬼使神差地跪下，行了三个大礼。起身时，发现神像底座有个不易察觉的凹槽，形状与他怀中的玉佩恰好吻合。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取出玉佩放了进去。一阵机关转动的声响后，神像背后的墙壁缓缓移开，露出一个暗格。里面放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小剑和一卷竹简。

　　萧云刚拿起竹简，突然听到柳如烟的喊声：“萧公子！快来看！“

　　他匆忙将东西塞入怀中，赶到后院。柳如烟站在一口古井旁，指着井沿上的刻痕：“这是不是和你背上的胎记一样？“

　　确实，井沿上刻着一朵精致的梅花，与他背上的胎记分毫不差。萧云正想细看，突然耳朵一动，听到庙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有人来了。“他低声道，迅速拉着柳如烟躲到一棵大树后。

　　片刻后，三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翻墙而入，每人腰间都别着带有幽冥教标记的短刀。他们在庙中搜寻一番，最后聚集在正殿。

　　“明明看到他们进来的，怎么没人？“

　　“分头找，教主有令，务必活捉萧云。“

　　“听说那小子剑法了得，小心点。“

　　萧云和柳如烟交换了一个眼神。柳如烟指了指东边，示意从那里突围。萧云却摇摇头，突然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他从地上捡起几颗石子，指了指自己的酒葫芦，又指了指三个黑衣人的位置。

　　柳如烟会意，轻轻点头。

　　萧云深吸一口气，突然将酒葫芦高高抛起，同时三颗石子激射而出，准确击中三个黑衣人的穴道。就在他们惊呼出声的瞬间，柳如烟如白鹤般掠出，剑光连闪，三人的兵器齐齐落地。

　　“好一招'三星伴月'！“萧云鼓掌走出，“不过柳仙子下手太轻了，这种鼠辈，杀了干净。“

　　柳如烟收剑入鞘：“留活口好问话。“

　　三个黑衣人见势不妙，突然咬碎了藏在口中的毒药，转眼间便口吐黑血而亡。

　　萧云皱眉：“死士？看来幽冥教是铁了心要我的命。“

　　柳如烟检查尸体，从领头者怀中找出一张地图，上面标注了从杨柳村到古庙的路线，还有一行小字：“萧云已知身世，务必在到洛阳前截杀。“

　　“我们被跟踪了。“柳如烟沉声道，“而且是从杨柳村就开始。“

　　萧云突然想起下棋的老汉和他那句“醉仙指路“，脸色变得异常难看：“那个村子...我们得回去看看。“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更多的脚步声，听声音至少有十几个人。柳如烟一把拉住萧云：“来不及了，先离开这里！“

　　两人迅速从后墙翻出，隐入茂密的山林中。身后，幽冥教众的喊声和火把的光亮越来越近。萧云怀中的竹简和小剑沉甸甸的，仿佛在提醒他——这场游戏，已经无法回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