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队正瞥了一眼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陈顺,侧头微微示意。
位于他左手边的马源立刻翻身下马,大步上前,将陈顺拖回骑队之中。
马源在陈顺腰间的兜囊里摸索了半晌,终于掏出了一粒血丹。
他将血丹掰成两半,往陈顺嘴里塞了半粒,然后走回原位,把另外半粒血丹喂给了自己的马儿,随后翻身上鞍,静坐不动。
单队正目视前方,耐心等候了许久,才见到一人一骑施施然从密林之中缓缓步出。
步云驹远远望见那矮汉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先是昂首挺胸,欢快地嘶鸣几声,接着又转过头来,亲昵地蹭着顾惟清的袖袍。
单队正盼得正主现身,连忙凝神以对。
只见一位风姿秀彻的年轻人安然端坐于高头白马之上。
其人气宇轩昂,容止不凡,一袭素白衣袍在灿阳的映照下,与身下白马共同泛动着熠熠光华,一时之间,竟让人不可逼视。
单队正见识广博,仅看来人这份风姿气度,及坐骑上配备的紫缰玉勒、金鞍华饰,便知此人非同小可,心中不敢有丝毫怠慢。
他当即策马上前,抱拳施礼道:“在下单宏,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顾惟清打量着眼前这位阔面浓须、五官端正的中年甲士。
只见他浑身披挂严整,外罩铁锁甲衣,脚踩厚底重靴,一柄宽刃长刀斜挂在马鞍的得胜勾上,望之骁勇悍猛。
“免贵姓顾。”顾惟清微笑答道。
这些人显然是从关内而来,甲胄装扮虽与明壁军略有差异,但整体风格并无太大出入。
顾惟清前日还与秦瑛谈及关内久无音信之事,未曾想今日便见到了故土来人。
虽然初次相遇的印象不佳,但最起码的礼数他还是要给的。
单宏听闻他姓顾,心头登时一凛,暗道,莫非是那位之后?
他当年有幸远远见过那位一面,此刻仔细端详眼前年轻人,却是越看越觉得相像,语气中不免带上了几分敬意:“原来是顾公子当面,末将有礼了。”
顾惟清听他话音,眉峰一挑,心中已然明了,眼前之人确是故土来客。他拱手回礼道:“不知诸位是从何处而来?”
“禀顾公子,末将乃是克武城人士,暂任克武城镇守将军府,禁卫亲军,卯队队正。”单宏正色回答道。
顾惟清心中略感诧异,此人竟是克武城军士,这倒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本以为,若关内真遣人来西陵原,最先到的应当是灵夏城人士。
灵夏城不但距天门关最近,且与明壁军的渊源更为深厚。
明壁军民大多数来自灵夏一带,当年虽然也有克武、定朔、锦荣三城人士应征入伍,但那毕竟只是极少数。
何况克武城远在灵夏城以东千里之外,似乎并没有比灵夏更为迫切的理由来到西陵原。
顾惟清沉思片刻,又问道:“禁卫亲军?恕我久居明壁城,孤陋寡闻,却是从未听闻过此等军号,单队正可否为我解惑?”
他通读过关内地理志,对四城民情风物、军制政务也有所了解,但书中从未提及过“禁卫亲军”这一军号。
顾惟清本就对克武城来人有所疑虑,此时更要谨慎问询。
“末将遵命,顾公子在西陵原长成,不了解我克武城近年来的改制也是情理之中。”单宏恭敬地答道。
“禁卫亲军乃是我克武城独有的军制,共有天干地支之数,一应军需开支皆由我家将军私人供给,不花费黎民百姓一分一毫。自然,统辖之权也只归将军一人所有,任何人都不得干预。”
原来是镇守将军的私兵,顾惟清微微颔首,心中却并不认同此类改制。私兵之制虽有其便利之处,但也可能带来诸多隐患。
何况,关内诸城,军政大权皆由镇守将军一人独揽,税赋粮秣尽归军府调拨,无论是公事私务,将军一言可决。
权柄之大,几乎无人能与之抗衡。
克武城镇守将军却偏要多此一举,分明有假公济私之嫌。
想当年,明壁军所需粮饷薪俸,大半皆由顾、苏两家担负,也未曾有人敢妄称明壁军为一二人之私军。
盖因关内诸城自有规章礼数,抵御妖魔也好,营建新城也罢,皆需万民同心并力,绝非一人花费些许钱财便能轻易达成。
一城一地,风土人情各不相同,顾惟清虽无意对他人作为指手画脚,但对此等反常之事,他自会保持警惕之心。
在未弄清单宏一行人的真正来意前,顾惟清绝不会轻易相信他们。
“单队正可有军府签发的符节在身?”顾惟清问道。
单宏不禁一愣,此行并非公事,军府中许多领事校尉也未有资格得知。
他们一路行来,生怕惊动他人,为求秘不外泄,甚至斩杀了一队灵夏城哨探,又何曾会携带什么军府符节?
顾惟清看单宏表情,心中便已了然,他不过是照章询问,即便此人真能拿出符节,他的态度也不会有多大改观。
明壁军镇守西陵原三十余载,克武城若派人来此行正大光明之事,理应首先知会明壁军,而这几人却连军府符节也未携在身边,显然没打算跟明壁军有所交集。
由此可见,单宏一行人的目的大有可疑之处,他甚至可以直接断言,其行迹鬼祟,居心叵测!
顾惟清满心戒备,面上却未露声色:“单队正既然自克武城而来,不知关内诸城近况如何,灵夏城可还安好?”
单宏因拿不出军府符节,正在思索如何应对,却听顾惟清主动换了话题,似乎并未过分在意符节之事,他心中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劳公子挂念,如今一切皆安。十年前妖物大举南侵,越过万胜河,祸乱河南地,但我天门关四城合衷同力,共克时艰,皆得以安然无恙。尤其是克武、灵夏二城,将帅英明,军民用命,大破群妖,将其彻底逐回无终山。”
“定朔、锦荣二城虽有些许损伤,然经十载休养生息,也已恢复往日繁华。”
单宏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地问道:“不知明壁城近况如何?”
顾惟清神色淡然:“单队正何必明知故问。”
单宏一愣,一时未解其意,犹豫道:“不知公子此言何意?”
“若我明壁城有丝毫闪失,关内诸城即便再是繁荣昌盛,又如何能应对自天门关汹涌杀至的数十万妖猿?”顾惟清语气平静,却暗含锋芒。
单宏见他面色微沉,连忙说道:“是,是。末将失言。”
顾惟清挥了挥衣袖,语气轻松:“单队正言重了,队正久在克武城任事,自然能群策群力,不了解我明壁城孤军奋战的艰辛也是情理之中。”
单宏听得暗暗皱眉,方才还言谈甚欢,怎么这番话却似带有讥讽之意?
莫非是自己的言外之意太过明显,引起对方不快?
还未等单宏理清思绪,顾惟清又忽露笑意:“我还有一问,不知单队正此行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