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固正欲上前，忽见一名身材魁梧的官吏大步走来，腰间佩刀随着步伐轻轻晃动。那人浓眉大眼，颇为英武正是多日未见的班超。

　　此时的班超却是比洛阳之时黑了许多，不过精神头却显得更好了。

　　“这位乡亲，“班超声音洪亮，语气却温和，“我知道你不舍旧物。但你可曾想过，或许正是这些沾染病气的衣物，夺去了你亲人的性命？“

　　张季闻言一怔，眼中闪过一丝痛楚。

　　班超继续道：“我并非要夺尔等财物。县衙准备了干净衣物暂借使用，待尔等的衣物消毒完毕，自会归还。若真有损坏，县衙也会赔偿。“

　　他说着解下腰间水囊递给张季：“先喝口水，冷静想想。我班超以性命担保，绝不欺瞒百姓。”

　　张季接过水囊，手微微发抖。半晌，他低声道：“班县尉，小人...小人知错了。”

　　班超拍拍他的肩膀，转向其他流民：“诸位背井离乡已是不易，我班超既为令居县尉，自当尽力让大家少受些苦。这些规矩看似繁琐，实则是为保护大家健康。这些年咱们河西因为大疫死了多少人，大家心里也该有数。”

　　流民中响起低声议论。一位抱着婴儿的年轻妇人怯生生地问：“明公，我儿尚在襁褓，也要沐浴吗？”

　　班超走近妇人，蹲下身来与婴儿平视，小婴儿竟不怕生，咯咯笑了起来。

　　班超也笑了：“小娃娃可以免去沐浴，但襁褓必须更换。县衙备有干净细麻布，还有专门给妇孺用的温水，不会让孩子着凉。“

　　妇人感激地连连点头。窦固在一旁看得真切，班超处理这些琐事竟如此耐心细致。

　　他在心中也不禁暗自对班超竖起了大拇指，“我窦固果然没有看错人！”

　　“班仲升！“窦固终于忍不住唤道。

　　班超闻声回头，先是一愣，随即大喜：“兄长，你怎么来了？”他大步走来，给了窦固一个结实的拥抱。

　　“奉旨往张掖屯田，顺路来看看你。”窦固笑道，“没想到一来就见班县尉在施展妙手仁心啊。”

　　班超哈哈大笑，拉着窦固的手对众人道：“诸位，这位是显亲侯骑都尉中郎将窦固窦将军，朝廷派来的钦差，也是我的至交好友。今日他亲眼见证，我班超所言非虚吧？”

　　流民们闻言，纷纷跪地行礼。窦固连忙摆手：“诸位请起，我此行是私人拜访，不必多礼。”

　　班超对差役交代几句，便引着窦固往城内走去。路上，窦固忍不住问道：“仲升，这些规矩是你想出来的？男女分浴、石灰消毒，连地窝子这等主意，朝中那些大儒恐怕想破头也想不到。”

　　班超神秘一笑：“兄长有所不知。我在兰台之时，曾翻阅过宫中收藏的前朝医书，其中记载了先秦防疫之法。”

　　后来又有粟特商人又告诉我，安息有用石灰净化饮水的习俗。至于地窝子，则是向本地羌人学来的。”

　　他指着远处一排排半地下式的圆形住所：“你看，挖地三尺，上覆茅草，既防风又保暖。比搭帐篷省材料，还更牢固。”

　　窦固顺着指引看去，果然见到数十个地窝子整齐排列，有些已经冒出炊烟。几个孩童在地窝子之间追逐嬉戏，完全看不出是逃难而来的流民。

　　“这些孩子前日还病怏怏的，”班超眼中流露出欣慰，“如今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吃了几天热食，立刻活蹦乱跳了。”

　　正说着，一个瘦高的青年匆匆跑来：“县尉，新到的那批流民中有三人发热，已经按您吩咐隔离在西边的草棚里了。”

　　班超神色一肃：“可曾呕吐腹泻？”

　　“暂时没有，就是说头晕乏力。”

　　“好，继续观察。给他们服用我配的药汤，衣物用具单独存放，照顾的人必须戴面巾。”班超交代得很细致，青年连连点头记下。

　　窦固惊讶道：“你还懂医术？”

　　班超摇头苦笑：“略知皮毛罢了”

　　天色渐暗，班超将窦固引至县衙。说是县衙，实则是一处简朴的院落，比寻常富户的宅子还要小些。

　　“寒舍简陋，兄长多包涵。”班超亲自为窦固斟了一杯水。

　　窦固环顾四周，只见墙上挂着一张巨大的令居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各种符号。案几上堆满竹简，最上面一卷写着《流民安置策》。

　　“仲升在此不过两月，竟已做出这般成绩。”窦固由衷赞叹，“我看那些流民对你很是信服。”

　　班超叹了口气：“百姓最是实在。你真心待他们好，他们自然记在心里。”他压低声音，“其实这些措施背后另有深意。”

　　窦固挑眉：“哦？愿闻其详。”

　　班超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兄长应当知道，匈奴右贤王部近来频频南下挑衅，羌人也是蠢蠢欲动。”

　　令居地处要冲，一旦战事起，这些流民若安置不当，不管是成为盗匪，还是投奔羌人或是匈奴，对我大汉而言都是大患。”

　　“所以我以防疫为名，实则是在整编这些流民。”班超指向地图，

　　“兄长请看，我将他们按籍贯编组，十户一甲，设甲长；十甲一里，设里正。平日耕作，闲时操练。一旦有警，立刻能组织起来协助守城。”

　　窦固恍然大悟：“难怪你要他们沐浴更衣、统一居住，原来是为了便于管理！”

　　班超点头：“防疫是真，备战也是真。这些流民原本多是边郡良家子，熟悉地形，稍加训练就是好兵。而且他们感恩官府收留，作战必然奋勇。”

　　正说着，外面传来喧哗声。班超皱眉起身，还未出门，一个差役慌张跑来：“县尉，不好了！西边草棚的流民闹起来了，说您把他们关起来是要活埋病患！”

　　班超脸色一变，抓起佩刀就往外走，窦固也连忙跟上：“某与汝同你去。“

　　“好！”

　　班超答应一声，与窦固一道快速前往西城外。

　　此时西城外的隔离草棚前，二十多位青壮流民手持木棍正与负责隔离工作的戍卒对峙。

　　那些流民看见班超等人，远远就高声呼喊：“放俺出去！俺们没病！凭什么关着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