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吾城，正门。

　　鎏金铜钉在晨光中泛着暗红光泽，十二丈高的城墙上爬满岁月蚀刻的裂痕。

　　林雀仰起脖颈，日光从青砖缝里漏下来，在睫毛上碎成细小的金箔。

　　今日阳光正好。

　　他回忆起第一次来此地的心情。

　　如今不过寥寥数月，物是人非。

　　“啾——”

　　一只红腹山雀掠过城楼飞檐。

　　林雀瞳孔突然泛起涟漪，突然想到了命疆。

　　那个临走前还在高喊着，“我若身死，将我葬在皇城外”的家伙，现在也不知道咋样了。

　　“林雀。”

　　青石板路上的脚步声惊碎回忆。

　　项勇先月白麻衣被风吹得紧贴身躯，左袖空荡处打着结，像断翅的鸟。

　　他身后柏鑫肩头铁戟泛着幽蓝，戟尖悬着的布包随步伐轻晃。

　　包裹中装着的是简单的盘缠和两人的生活用品。

　　项勇先眼尾新添的细纹里，沉淀着某种比铁戟更沉重的东西。

　　林雀脸上挂起简单的笑意算是回应项勇先。

　　三人静静的等待着，不多时，李长风和祝破山也都赶到此地。

　　几人默契的都没有提接下来的分别。

　　可是天下又怎会有不散是的宴席，时间是从来不会等人的。

　　“该走了。”一向闷石头一般的祝破山今日却是率先开口。

　　时间在他身上的作用最为明显，多次使用神通，也让他的嘴角长出了茂密的胡茬。

　　“是时候了。”

　　项勇先开口附和，声音中带上了不属于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成熟。

　　人，一旦经历过生离死别，就会瞬间脱胎换骨。

　　“重瞳儿，”

　　林雀揽住了项勇先的肩膀，毫不避讳的拍了拍那空荡荡的左手袖筒。

　　表情认真的说道，“这是我欠你的。”

　　项勇先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那你小子可要留着命来还。”

　　随后他坦然一笑，“我这条命都是捡回来的，用你的命来换，好像不太值当。”

　　林雀闻言，佯装大怒在项勇先的肩膀上锤了一拳，

　　“说什么胡话呢，好好修炼，下次见面比斗，我让你一条胳膊，都能把你揍趴下。”

　　“好，”项勇先直笑，“我等着你。”

　　“勇先，”李长风突然发声，眼中满是担忧，“你我结伴一起去寒江关如何？”

　　“我父亲尚在，能有所照应。”

　　项勇先执着的摇了摇头，再次拒绝了李长风的提议。

　　类似的话，李长风今日已经说了很多次了。

　　项勇先并未言语，可望向李长风的眼神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破山，那你呢？”项勇先话头一转，打听起一直沉默的祝破山的安排。

　　祝破山像是不适应这般离别的情景，吸了吸鼻头，清了清嗓子后，才慢悠悠的回答道：

　　“我往东走，去定海郡。那里，才是祝家儿郎的归属。”

　　“好。”项勇先沉默半晌，缓缓的吐出一个字。

　　空气也稍稍的凝固了起来。

　　众人岂能不知定海郡海兽的威胁。

　　还是祝破山主动打破了这个氛围，“林雀，那你呢？”

　　林雀嘴角泛起一丝苦笑，“你们最不应该担心的就是我了。”

　　他正色，挥了挥自己的右手，“接下来，我准备先去将自己的右手神魂疗养好。”

　　“而后，走走天下，依次去拜访你们。”

　　“甚好。”项勇先拍了拍林雀的肩膀。

　　不远处，一道俏影正将目光投向此处。

　　桃花林深处，几瓣朱砂色的花瓣掠过青石小径，飘落在姬宝玉月洁白的裙裎上。

　　她倚着斑驳的朱漆廊柱，纤长睫毛在眼睑投下蝶翼般的阴影，眸光追随着远处少年挺拔的身影。

　　半晌后，她幽幽开口：“走吧，雪姨。”

　　姬宝玉起初是问边雪喊“雪姐姐”，因为边雪的容貌出众，且样貌无比年轻。

　　雪姨还是边雪自己要求的，理由是不能乱了辈分。

　　林雀是喊她师伯的，要是姬宝玉喊她姐姐，那这辈分可怎么算。

　　“这就满意了？”

　　边雪指尖掠过剑鞘上凸起的梨花纹路，语气里裹着三分笑意。

　　她束着的高马尾被暖风撩起几缕发丝，勾勒出好看的弧度。

　　“宝玉姐姐，你既然想见雀儿哥，为什么不直接去见他呢？”小桃枝眨巴着眼睛直接了当的发问。

　　姬宝玉捏了捏小桃枝的脸颊，“你还小，你不懂，姐姐现在不能去见他。”

　　姬宝玉葱指抚上颈间温润的“玲珑宝玉”，龙脉气息在经络中流转，激得玉中金纹如游龙惊起。

　　“走吧，”姬宝玉再次重复道。

　　三人转身时，满树桃花忽作纷飞雪。

　　姬宝玉广袖翻卷间带起香风，却在最后时蓦然回首。

　　远处林雀恰在此刻抬眼，灿烂的日光将少年轮廓镀上金边，他束发的玄色绸带与桃瓣纠缠着掠过眉峰。

　　雀儿，我们一定会再次相见的。

　　在姬宝玉身上，神通“恰好”的气息不自主沸腾。

　　二人的视线在虚空中的交织，又匆匆分开。

　　“怎么了，雀儿？”项勇先也好奇的向着林雀所望的方向投去目光。

　　看见的只有一片，开的正艳的桃花。

　　“没事...”林雀的表情有些犹豫，“我...好像...看见了宝玉。”

　　此话一出，众人笑成一团。

　　待到众人心绪彻底平静，不知是谁率先开口，“该走了。”

　　时间好像总是在推着人往前走。

　　“好。”

　　“各位，珍重！”

　　“珍重！”

　　“我们定会再见！”

　　“铛——铛——”

　　九重宫阙突然传来绵长钟鸣。

　　众人知道，新君的登基大典开始了。

　　“走了。”礼乐骤起，编钟与玉磬的和鸣中，项勇先一甩衣袍，率先离开。

　　身侧的柏鑫慢了半拍，向着众人微笑示意后，匆忙的赶上了项勇先的脚步。

　　“少爷...等等我...”

　　“走了。”“走了。”

　　望着分别奔赴不同方向的好友，听着那新皇登基的隆重音乐。

　　林雀朝着不同方向策马而去的三个背影昂起脖颈，喉结剧烈滚动着。

　　从胸腔迸发出的呼喊如同今日灿灿的阳光：

　　“莫愁人生多歧路——”

　　尾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润嗓音。

　　“只愿——”

　　“天高任鸟飞！”

　　远去的地平线中，隐约可见好友在挥手告别。

　　最东边的枣红骏马突然人立而起，马背上青衣少年单手拽紧缰绳，勒马回望。

　　南下那匹白马已化作天边浮动的光点，却仍固执地举着长弓反手挥动。

　　正北方向的少年披风被狂风掀起，露出半张棱角分明的侧脸，他挥舞着独臂，做着最后的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