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我如何挣扎翻滚,忱澈依旧在高处俯视我,到最后我只会变成一个自导自演的疯子。”
“但我怎么能变成疯子?我是唐氏千金,我才是应该高高在上的那个人。”
唐念笙嗓音沙哑得像是吞过碎玻璃。
“顾锦书,致幻剂的事,是我害了你,我后来也很后悔。如果你要走程序,我认。”
“我知道是你。”
顾锦书眉梢凝着永远擦不净的雨雾,唇角却扬起与她如出一辙的讥诮弧度。
“我自认倒霉,后来忱澈告诉我,从监控调到你跟文安琪见过面。那时我还不知我们关系,却也选择帮你隐瞒,我相信你本性并不坏,只是一时被蒙蔽了双眼。再后来得知你跟我……”
她有些说不下去。
“你早就知道是我。”唐念笙平静道,“顾锦书,别以为我会感激你施舍的宽恕。”
她笑,“我从不需要你的感激。”
“……你跟你母亲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顾锦书垂眸看着冰雕天鹅翅尖滴落的液体,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栅栏,“得过且过。我妈妈为了他跟家里决裂,靠自己生活,养育我长大。妈妈时常认为亏欠于我,但我觉得自己很幸福。”
唐念笙冷笑时下巴扬起恰到好处的角度,耳坠在颈侧晃出冷光:“所以现在是要我赞美你蟑螂般顽强的生命力?”
她的手指无意识缠绕着钻石项链,链扣硌得锁骨生疼。
对方摇摇头,唇边的笑不知是自嘲还是释然。
她知道唐念笙想表达什么,一直别扭着不肯说出那句话,便由她来说吧。
水晶吊灯的光斑在巴洛克穹顶上游移,将包厢切割成无数碎片。每一片光影里都映着两个女孩的影子——一个穿着简单的风衣,一个裹着百万高定礼服,却同样倔强地抿着嘴角。
“唐念笙,我们和解吧。”顾锦书伸出手,“那时你尚在你母亲的肚子里,什么都不知道。父母的恩怨早已结束,我也与妈妈天人两隔……谢谢你不恨我夺走你父亲陪在你母亲身边的一年半。”
“你以为我会因此更加讨厌你?”唐念笙盯着她手腕的红绳,睫毛剧烈颤动,“你太小看我了。”
她别过脸去,却伸出颤抖的手把那只手握得更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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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突然炸响凌乱的脚步声。包厢门被猛地推开时,顾锦书看见忱澈站在门口,胸口剧烈起伏。
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有几绺黏在泛红的眼尾,白色衬衫领口洇开一片深色水痕。
“你……”
顾锦书未尽的话语卡在喉间,视线被少年锁骨窝的汗珠禁锢。
他凌乱的呼吸里浮沉着雨前龙井的涩香,“你怎么样?”
“我很好。”
顾锦书尾音轻颤如松露巧克力碎裂的脆壳,融在唐念笙突然迸发的冷笑里。
她站在身后,指尖绕着钻石项链,耳坠在灯光下划出冷冽的弧线,“怎么,担心她?”
忱澈没有回答,径直上前拉住顾锦书的手腕。他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潮湿的汗意。
“以你对我的了解,”唐念笙突然提高声调,“我是不是应该在宴会开始时公开羞辱她一顿,告诉全世界她顾锦书是唐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女,让她成为笑柄?”
忱澈的脚步猛地顿住。顾锦书感觉到他手指瞬间收紧,骨节都泛出青白。
“你敢。”
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别误会,”顾锦书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我跟念笙已经……化敌为友了。”
忱澈转过头,眉头皱得几乎要打结,眼神明明白白写着“她这个性格怎么可能”的质疑。
唐念笙已经踩着高跟鞋从他们身边掠过,蕾丝手套随意地挥了挥:“宴会开始了,下来吃东西吧。”
她身上的香水味在空气中留下一道甜而锋利的轨迹。
忱澈的手指慢慢松开,在顾锦书腕间留下几道泛红的指印,像褪色的朱砂手链。他眉头仍蹙着,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怎么回事?”
顾锦书低头揉了揉手腕,嘴角浮起一抹浅笑。
窗外四月初的风裹着玉兰香拂过她的鬓角,将一缕碎发吹到唇边,她伸手拨开。
“她从自己的执念中挣脱出来了。”
顾锦书轻声说,目光追随着走廊尽头唐念笙渐行渐远的背影。
忱澈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看见唐念笙抬手摘下耳坠的动作顿了顿,祖母绿宝石在她掌心闪烁着湿润的光,像是捧着一滴未落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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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至的轮椅在灯光下泛着冷金属光泽,他灰白的鬓角像是被岁月撒了一把霜。
他拿着鎏金话筒在为唐念笙的成人礼致辞。
顾锦书站在香槟塔的阴影里,第一次看清这个赋予她生命的男人——他眼角的皱纹里藏着多少她无从知晓的故事,握着轮椅扶手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与母亲珍藏照片里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判若两人。
“忱澈,”她轻声说,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相信他有苦难言。”
忱澈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那你......还是不想跟他见一面吗?”
“还是不了,太陌生了。”
她垂下眼睫,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绳,粗糙的触感让她想起母亲买它时,在街边小摊前反复比划的样子。
宴会觥筹交错间,保镖悄然而至。
“小姐给您的。”
他递来一个天鹅绒盒子。
顾锦书打开时,一串鸽血红的玛瑙手链在灯光下流转着暗芒,每颗珠子都裹着金丝,昂贵得刺眼。
远处的唐念笙抿了一口香槟,玻璃杯沿留下淡淡的唇印。她想起方才在包厢里,顾锦书抬手时露出的那截细腕——只有一根褪色的红绳,廉价又寒酸,却固执地系在那里,如同一个无人知晓的誓言。
“真是的……”
唐念笙转身望向露台外的夜色。微风拂过时,她听见身后传来几不可闻的“咔嗒”声,是顾锦书扣上玛瑙手链的声响。
关澜芷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走来。
“你怎么没戴我送你的耳坠?”她红唇微启,声音像浸了冰的香槟杯,“还有顾锦书。你叫她来做什么?你不是跟她关系不好吗?”
“我不喜欢那个耳坠,老气,妈妈喜欢的话自己留着吧。”唐念笙晃了晃手中的水晶杯,冰块碰撞声清脆刺耳,“您这么抗拒我的朋友来又是做什么?这好像是我的生日会,而并非您们的商业交易中心。”
关澜芷涂着丹蔻的手指突然收紧,差点捏碎香槟杯细长的杯茎。
“我与她并无交集。”
她下颌线条绷紧,脖颈间的钻石项链闪烁着冷光。
“那您怎么一眼就认出她是顾锦书?”唐念笙轻笑,指尖划过母亲礼服的蕾丝袖口,“这套高定,爸爸觉得好看吗?”
关澜芷的表情瞬间凝固,精心描绘的眼线在眼角微微颤动。
这时林安烁在远处夸张地挥手,唐念笙朝他走过去。
当她的身影没入人群,关澜芷的视线如毒蛇般缠上顾锦书纤细的手腕。
少女新戴的玛瑙手链红得刺目,让她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雨夜,自己亲手撕碎的那封婚书上的火漆印。
当顾锦书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宴会厅的鎏金门扉外时,二楼观景台上的唐至瞥了一眼,陡然攥紧了轮椅扶手。
管家看见主人病弱的指节突然迸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道,青白皮肤下淡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辨。
唐至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几下,像是要呼唤什么,最终却只化作一声压抑的叹息,混入楼下飘来的圆舞曲旋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