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倒春寒裹着梧桐絮扑在脸上,落日像枚溏心蛋斜挂在补习班广告牌后,兄妹俩的影子被拉长成两柄细剑。
顾云寄扯了扯卡其色校服领带,他肩头还沾着物理课粉笔灰。顾锦书正低头踩自己影子玩,薄荷绿书包拉链上挂的宇航员挂件叮当作响——那是她去年全省命题作文比赛夺冠的奖品。
穿三件套西装的男人从黑色迈巴赫阴影里浮出来,袖扣泛着手术刀般的冷光
“顾小姐请留步。”他皮鞋碾碎一片泡桐花,空气里漫开甜腥气,“我们夫人想和您聊聊。”
“谁?”
顾云寄警惕地将顾锦书一把拽过,护在身后。
香奈儿19号香水味劈开暮色,关澜芷踩着七公分红底高跟鞋踏碎一地残阳。她驼色羊绒大衣下摆扫过积水洼,倒影里爱马仕丝巾的波普花纹正在扭曲。
“幸会。我是关澜芷,唐至的妻子。”她摘下玳瑁墨镜,露出与唐念笙如出一辙的琥珀色瞳孔,“想请顾小姐去旁边的咖啡厅聊聊天。毕竟血浓于水,你说是不是?”
顾锦书的指节攥得发白,但还是拍了拍她哥的肩膀,笑道:“没事,我去。”
她压低声音在他耳旁说:“我倒要看看她想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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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透过蒂芙尼玻璃灯罩染红大理石桌面,关澜芷的YSL鳄鱼皮手包在暖光下泛起沼泽般的幽光。她身后墙上挂着幅《最后的晚餐》复制品,犹大手中的钱袋正对着顾锦书发白的校服袖口。
“你倒比照片里更像她。”
关澜芷的卡地亚镯子磕在骨瓷杯上,当啷一声惊醒了沉睡的蓝山咖啡。
她指腹反复摩挲杯柄浮雕,“我只见过你母亲一次,很久很久以前了,久到我记不清。”
顾锦书沉默不言。
关澜芷从包里抽出一张支票,推到顾锦书面前,数字后面的零像串糖葫。
“这些钱够你过二十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为你争取去墨尔本留学甚至生活的机会。”
顾锦书抬眸,没想到小说电视剧里的情节会出现在自己身上。这数字确实很诱人,可当这一刻来临,她只感觉自尊心被人踩在脚底下狠狠碾碎。
“原来是为了让我消失……那条件呢?”
关澜芷倒也不拐弯抹角,“别再出现在我,以及忱澈身边。”
顾锦书忽然倾身向前直勾勾得盯着她看,鼻腔钻入淡淡的消毒水味:“夫人闻过城中村的霉味吗?”她指尖划过支票上唐氏集团的水印,“你们在家里和和美美地吃着团圆饭时,我母亲正跪在满地污水里捡刚从菜市场买回来的打折菜。”
关澜芷的耳坠猛地一晃,珍珠撞在腮边发出细微脆响,保养得宜的指尖掐进真皮手包。
“我不会原谅他。你也不用担心我回到唐家——我从头到尾都没有过这个想法。”
“这是最体面的选择。唐至不会认你的,你的出身一点也不光彩。”
关澜芷的钻石婚戒叩击杯碟,震得杯中拉花崩解成狰狞鬼脸。这让顾锦书想起母亲装糖果的铁盒,当她在夜市被醉汉掀翻摊位时,铁盒滚进阴沟时发出的空洞回响,和此刻钻石撞击瓷杯的声音惊人相似。
“我才是正妻。你母亲,是个什么身份?”
“不用你来提醒。”顾锦书昂头,觉得很可笑,“事实怎样我们心知肚明。”
“我还是希望你离开忱澈,你们门不当户不对,观念相差太远,走不到一起。念笙已经颓废好几天了,甚至……”关澜芷停顿了一会,“我只有她一个宝贝女儿,她的幸福就是我的幸福。”
顾锦书轻笑,“这天底下是没有男人了吗?唐念笙是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千金,何必为了一个男的自甘堕落、画地为牢?”
“这是她的执念,她从小到大都以为会永远跟忱澈在一起。”
少女用吸管戳破杯子里的薄冰,接道:“结果发现自己所在的不过是一处……镶钻的囚笼。”
“夫人,惯子如杀子,这个道理……您不会不明白吧?”
女人精心修饰的柳叶眉突然扭曲,保养得当的脸庞浮现出某种原始狰狞。
“我怎么教育我的女儿,轮不到你来管。”
“我确实管不了。那您凭什么认为您能管得了我?”
支票在关澜芷骤然收缩的瞳孔里被对半撕开,裂痕精准裁开她的签名。
“忱澈是人,不是交易的物品。唐念笙想要的家,我更没兴趣回去。”顾锦书起身,微笑道,“我爸爸妈妈还在等我回家吃饭。再见,夫人。”
“告诉唐念笙——”玻璃门推开时灌进穿堂风,少女薄荷绿书包上宇航员挂件开始旋转,“她视若珍宝的,恰是我弃如敝履的。”
远处顾云寄正把唐氏集团的名片折成纸飞机,机翼刺破的LOGO飘落在污水井盖上。
顾锦书跨出咖啡厅,哥哥就贴了上来:“她跟你说啥了?没为难你吧?”
暮色将兄妹俩的影子浇铸在柏油路上,顾锦书薄荷绿书包的荧光条在夕阳下灼出两道光轨。她突然踮脚揪住顾云寄的耳朵,学起关澜芷端着骨瓷杯的模样:“这位小姐,两百万买你消失够不够呀?”
发尾扫过哥哥沾着油彩的校徽——那是美工课他偷偷给妹妹画像时蹭的。
“我去,真的假的?她给了你一张支票?”
“我装了个 b,撕掉了。”顾锦书把书包脱下甩给顾云寄,“这钱我可不想要,不义之财呀。”
“就是,咱不稀罕。”
顾云寄把她的书包背在前面,突然蹲下,把妹妹的帆布鞋带系成死结:“防着点,别又被'野狗'叼走了。”他们都知道,“野狗”指的是关澜芷派来跟踪的那几个人。
少年超绝不经意搭上顾锦书的肩,带着她加快脚步,“走,下趟车还有三分钟,妈说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菠萝咕噜肉。”
“好!那里有个糖葫芦摊,给我买一支~别告诉老妈。”
“包在哥身上。”
夕阳下,兄妹俩的笑声惊飞了电线上的麻雀,惊落了关澜芷藏在墨镜下的泪——她腕间的百达翡丽突然停摆,指针永远卡在景琛第一次逃家当练习生的时刻。
她坐上车,喃喃道:“如果景琛是个普通的学生,每天跟妹妹一起放学回家,也会像他们那样快乐吧。”
司机后视镜上挂着唐景琛出道单曲的限定周边,音轨图案在她扭曲的倒影中裂成蛛网。
“夫人,少爷刚来讯息说没空回家给小姐过生日……”
助理的声音被突然掐断,她看见后视镜里兄妹合吃一根草莓糖葫芦,糖衣碎裂的声音像极了十年前景琛摔碎的那把儿童小提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