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的雨丝缠在教室窗棂上,顾锦书写下“清明假期注意事项”保证书的签名,再往后传。
她还在想明天要带些什么去祭拜母亲。忱澈准备今天回BJ,看他的妈妈和姐姐。
玻璃窗突然映出沸腾的人群,教学楼旁的樱花被尖叫的声浪震落,粘在唐景琛限量款球鞋的防伪码上。
青年戴着口罩出现在教室门口,一大群粉丝迷妹涌过来堵住出路。他安抚粉丝的手势温柔得近乎机械,左手抽空掏出手机给顾锦书发了条信息:「天台见。」
铁门吱呀声惊飞了避雨的灰斑鸠,蓄满雨水的废弃课桌抽屉里漂浮着几个空矿泉水瓶,折射出两个歪歪扭扭的影子。
铁皮雨棚漏下的水珠在两人之间织成珠帘,唐景琛的球鞋尖无意识碾着潮湿的青苔,墨绿色汁液渗进AJ防伪码的缝隙。
他倚着锈蚀的护栏,上下打量了顾锦书好一会儿:“怎么瘦了。”
这是他练习过千百次的语气,却不知自己的下颌线与对方数学笔记扉页的剪报如出一辙。
“是你瘦了,都快脱相了。海南的太阳竟然没晒黑你?”顾锦书道,“还有十分钟就上课,怎么了?”
“没怎么,看看你好不好。”
“我没什么不好的。”顾锦书耸耸肩,“不过确实好长一段时间没看到你了。”
“最近在录制一个音综,忙得晕头转向,不知今夕何夕。”唐景琛微笑道,“念笙后天生日,偷偷回来给她一个惊喜。去年生日我都没陪她过,今年是成人礼,不能缺席。”
所谓“清明时节雨纷纷”,一点儿也不假,下了好几天雨,天气闷闷沉沉的,让人无端感到有些窒息。
少女没接他的话,好半晌,唐景琛才继续问:“锦书,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瞒着你的事可多了。”顾锦书笑道,“你指哪件?”
“我妈妈……前几天是不是找过你?”
她垂眸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翅阴影,“你怎么知道的,总不能她自己跟你说的?”
“她助理告诉我的。”唐景琛抿抿唇,问出了那句:“没为难你吧?”
“没有。”
青年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念笙前段时间怎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她……”唐景琛的声音突然沙哑,像被海南烈日灼伤喉咙,“她割腕了,但是伤口不深,没有很大影响……”
顾锦书瞪大双眸,脸上的表情出现了一刻空白。
“你说她干嘛了?!”
“一时想不开。我那时候连夜赶飞机回来,和全家人一起陪在她身边,想来她现在也该想开了。”
“另外……我还是想替念笙跟你说一句对不起,她从小被惯坏了……”
当唐景琛伸手想拂去她肩头落樱时,少女侧身闪开了。
青年盯着落空的手掌发呆。
“景琛,很感谢你把我当妹妹。”
青年的表情略微动容,这句话在舌尖滚了十八年,此刻却重得坠破积水里的云影。
“可你本来就是我妹妹,我们血脉相连……”
“我知道,你跟你母亲不一样。外人不知道我们的关系,倘若我们接触得频繁……”
话还没说完就被唐景琛打断:“你很在意别人的看法吗?”
雨丝忽然密集,顾锦书后退半步踩碎积水里的樱花,花瓣黏在鞋底像凝固的血迹。
“是很在意,我的内核还没那么强大。”顾锦书盯着鞋尖上的泥泞,“现在这样就挺好的了,我希望永远都不捅破这层窗户纸。”
上课铃撕破雨幕时,唐景琛看着顾锦书转身离去,伸手摸到裤袋里未送出的邀请函边角,烫金花纹刮疼了指腹。
“成人礼……你会来吗?”
“不了。”顾锦书摆摆手走远,“我这种野草,还是适合露天待着。”
拐角阴影里,唐念笙新做的水晶甲深深掐进掌心,止痛贴边缘卷起,露出腕间未愈的结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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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道声控灯随着唐景琛的脚步声骤然亮起,浮尘在昏黄光束中起舞。他鞋尖踢到半截烟头,火星在阴影里明灭如垂死的萤火。拐角消防栓旁,唐念笙苍白的脸从黑暗里浮出,校服外套上沾着些白色墙灰。
“念……念笙?”
她向前半步,声控灯突然熄灭,黑暗中传来指甲刮擦铁锈的锐响。
“哥,”她缓缓道,“你们都知道顾锦书就是唐连笙了,对吗?”
唐景琛嗅到妹妹发间残留的医院消毒水味,选择沉默不言。
“为什么都瞒着我一个人?!为什么合起伙来骗我?”少女的尖叫惊亮整层楼的灯,泪珠挂在烫卷的睫毛上,她突然笑了:“顾锦书跟我竟然是血脉至亲,多有意思!”
唐景琛的后腰抵上冰凉瓷砖,喉结在重新亮起的灯光下滚动。
“你因为忱澈的事很讨厌锦书,怕你受刺激,所以我不敢告诉你……”
青年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眼下青黑比海南的夜色更浓。他已经很久没睡过好觉了,面对此刻的质问竟然疲惫得想要倒下去。
“爸也不知道,对吗?”
“嗯。”
单音节尾音消散在空调管道的嗡鸣里。
“爸苦心寻找的女儿,竟然就在我身边……”
眼泪掉在积了厚厚一层灰的地板上,烫出一个洞来。唐念笙猛地扯开手腕上的纱布,结痂的伤口像条蜈蚣在颤动,“这有多可笑?我甚至害她差点死掉……”
“念笙!”
唐景琛想抓她却被拍开,掌心撞上消防栓的钝响在楼道回荡。他看见妹妹瞳孔里映出两个自己:一个正徒劳地伸手挽救,另一个困于海南凌晨三点的练习室,对着镜子排练即将在妹妹成人礼上演讲“最好哥哥”的获奖感言。
“念笙,虽然当初爸爸抛下我们和潘阿姨私奔,才会有了连笙,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因此痛恨她,父母的恩怨不殃及子女。”
“不用你来提醒。”唐念笙冷冷道,“哥哥回去休息吧。”
她一步步下着楼梯。
声控灯随着脚步逐层亮起,照见台阶上蜿蜒的血点。
唐景琛僵立在渐暗的光圈里,听见楼外暴雨冲刷着铁棚的声音,与七年前母亲砸碎全家福的响动渐渐重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