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王衡将静枫的头抬起,用手搂着她的双肩,唤着她的名字的时候,她那种压迫感更加强烈。她惊恐地睁大眼睛,头却像一摊泥一样向后仰去,陷入昏迷。
“静枫,静枫!”
这声音她拒绝着,但却慢慢地听不见了。
什么叫摧心剖肝,什么是痛断心肠,王衡已经无法言说。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涌出,迷蒙住他的视线,他将静枫紧紧抱在怀中。
是回来之后,他们在一起相处,给她带来的结果。可是到头来他自己忙于公务,却没时间过来看她。而她便要承受那些时光留下的麻烦。
他怪自己想得太少,对她照顾太不周。和她在一起,他能感受到她是真心爱自己。有爱,也有情,有欲,却无求。这是他在徐姐和惜蕊那里都找不到的感觉。因为她爱他,所以他才更能燃起欲望之火,却让这欲火将她的身心整个吞噬掉了。
他将昏迷的静枫横抱起来,快步地往水云观跑去。子虚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跟着。他们都焦急万分,不知该怎么救她。
紫云道人去哪里了呢?他懂医术,可是这是流产,他一个道人也未必会看。若下山去请郎中,这边又与长安城隔着一段不短的距离,待请过来,静枫可能已经因为失血过多而殒命。
怎么办,怎么办?
王衡心里一直默念,一直在茫然地询问。
他抱着静枫跑到她的房间,踢开房门进到里面,子虚也跟进来。
他将静枫放到床上,她已经睁开眼。她恢复了一点神志,并且控制住自己的想法,不再想着如何惧怕他。她很羞愧,弄成如今这副样子,难以见人,即便是丈夫和子虚师妹,她都无颜面对。
她下体的血还在流,但好像就要止住。多亏不是大出血。她怕弄脏身下的被褥,但是现在她十分虚弱,也顾不得那么多。王衡轻轻给她盖上被褥,想要去请郎中,却又怕静枫和子虚两个女人在这里不安全也不把握。但他若让子虚去请郎中,子虚走路慢,一时半会很难找来。而且子虚是个妇道人家,去请郎中抛头露面,也不合适。他焦急万分,摩拳擦掌,比策划军事行动还紧张焦虑,额头上溢出细密的汗珠,脸上的汗也流下来,后背的衣服被汗浸透,已经贴在背上。
静枫说:“将......将军......”
他连忙回到她床前,摸着她的头,轻声说:“静枫,你在这里等着我,我去给你找郎中诊治。”
静枫说:“将军不用去。胎儿掉了郎中也治不了。而且郎中都是男人,多有不便。”
王衡说:“那也不能就在这里这么靠着呀。有郎中最起码能给你号脉,还能开药方喝药。你等着我,我很快就回来。”
王衡在心里暗骂自己为什么连个家丁也不曾带来。
静枫却说:“将军,你不要走。等紫云道人回来,他会给我开药方。你,你和师妹,帮我,帮我......”
王衡问:“帮你做什么静枫?帮你做什么?”
静枫说:“我......我的月经带。在.....左边第二个抽屉里。”
子虚听见,明白了她要什么,便到小木桌的抽屉里寻找。她眼尖,立刻就看见了。拿着月经带,双手递给静枫,问:“师姐,是不是这个?”
子虚此刻一边哭一边帮静枫做事。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景,心中特别担心静枫。
静枫用虚弱和冰凉的手,一把抓住月经带,却抓不紧。她用祈求的目光看着王衡,声音极小极弱地说:“将军,你,你回避一下......”
王衡哦了一声,便退出屋外。
他担心地在门缝里看着静枫,见她勉强支撑着坐起来,子虚为她脱下裤子,她又自己脱下上衣,然后用月经带兜住下体,把布绳绑到双肩上,再披上外衣。她头发凌乱,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可是系好月经带之后,她还是放心多了,也舒心多了。靠在枕头上,对子虚说:“真的不知道怎么谢你,子虚师妹。谢谢你。”
说罢她握着子虚的手,凄然泪下。
王衡见状,在屋外也哽噎而泣。他本来只是因为控制不住对她的情爱,没想到却给她带来这么大的伤害。
可是他有一点想不通,静枫是习武之人,为什么会不小心从石阶处跌落呢?莫非她是想寻短见?莫非她是真的相信了所谓自己要纳妾,得皇帝御赐美女的谣言,一时想不开,才会跳下石阶?他心中惊恐,又推门而入,关上门,望着静枫。
静枫见他进来,也在床上躺着望向他。他走过来,对她说:“好些了么?我不去请郎中了,我在这里陪着你。等紫云道人回来。”
他有些害怕,不愿离开她半步,他怕她再想不开,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他觉得不能问,怕引起静枫的情绪失控。可是他又不得不问:“静枫,你是怎么摔下来的,莫非是......你......”
静枫想了想,不敢隐瞒,便道出实情。
“是吴王恪把我推下去的。”
“吴王恪?”王衡睁大眼睛,瞬间明白了事情的来由。
静枫说:“我与吴王恪在平台上遭遇,他说将军被皇上御赐两位美女,不日就要成亲。我不听他所言,好语应付他几句,便要走开。他拉住我,想戏弄我,我说了他一句,回身离开,他就从后面推我,说我不如死了。”
静枫面无表情、声音低哑地说出这番话,却可以听出万念俱灰,伤心欲绝的心情。可是她哭不出来,眼中即无泪,又无光,仿佛将死一般,像一段木头,一个病入膏肓的人。
王衡大怒,将放在地上的一个凳子踹了一脚,凳子竟然碎成木条。他拿起桌上摆着的承影剑,说:“吴王恪,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静枫忽然从床上跳下地,拼着最后一丝气力,光着脚,跪在王衡身侧,抱住他的腿。
“将军,不要去。”
说完瘫软在王衡的脚边。
王衡扔了剑,忙蹲下来抱起静枫,将她又放到床上。她还没脱离他的怀抱,便用虚弱的手扶住他的衣袖,努力地抓着,说:“将军,不要去。”
王衡肝肠痛断,眼中噙满泪水。
他听静枫劝他:“将军,这本是小事。不能因为这一点事,就给你惹下麻烦。吴王恪是先帝之子,先帝有恩于你。难道你能伤害先帝的子孙不成?他如今虽然被削掉藩位,可是皇帝是他的哥哥。你不能与他彻底交恶。”
王衡说:“别的事我可以忍,但是这次,吴王恪如此伤你,很可能一尸两命。现在孩子也没了。那也是我的骨肉!我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说罢又踢一脚屋内的石墩。石墩滚出老远。
静枫说:“将军,若你非要去,那我只好自裁。”
说罢去拿桌上的承影剑,被子虚抢走。
王衡留着泪,抱住静枫,说:“都怪我,都是我不好,让你吃了这么多的苦。”
静枫说:“不,是我不好,没能保住将军的骨肉。可是我真的不想我孩子的父亲有事,所以你不能去。”
王衡说:“静枫,你不要再阻拦我,吴王恪我一定要去找他算账。我不能让你就这么白白被他欺负。”
静枫说:“这世上有多少白搭的性命呢?谁又能如何?比如那些社尔人,也都白死了。”
王衡平日里可以说是知进退之人,可是这次他忍不得,因为吴王恪的举动已经是故意伤害欲致人死亡,性质太过恶劣。何况静枫是由于他和吴王恪之间的过节才遭此横祸,所以他的内心是真的气愤。这种情形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说:“社尔人的事我也很遗憾,但那跟你这件事不同。你被吴王恪暗害,我若忍气吞声,真是太窝囊了。先帝是对我有知遇之恩,可是吴王恪做的事,是先帝子孙的过错,难道我就什么都不能追究吗?”
静枫说:“将军,没有我,你还可以娶别的女人,一样能享齐人之福,能子孙满堂,光耀门楣。我只不过就是你的一个侍妾而已。”
王衡流着泪,握着静枫的手,说:“静枫,你不是我的妾,你是我的妻子。”
子虚在一旁看着,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静枫说:“等你找到真惜蕊,就会讨厌我,责备我,又会限制我说什么话,做什么事,总之就是不能妨碍到你朋友的女儿。”
王衡问:“静枫,你怎么知道我想找到真惜蕊?”
静枫说:“那日在供奉先人的祠堂外,我给你送药,无意间听见你说,你想找到真惜蕊。”
王衡醍醐灌顶,如梦初醒,他问:“你听见我说想找到真惜蕊,但是我后面的话,你没有听见吧?”
静枫问:“将军后面又说了什么?”
王衡说:“我在李彦道的牌位前给他讲明,即便真惜蕊还活着,我找到了,也要为她另择夫婿。因为我觉得这样才是最完美的结局。我与惜蕊并不认识,拜堂成亲之前连面都没见过。才会导致假惜蕊借机用间。这个错误我不想再犯第二次。”
静枫看着王衡,感觉难以置信。但是她的内心却逐渐从黯淡无光直至出现一线光明。王衡不但来到她的身边,而且和她说明了她不知道的真相。
王衡对子虚说:“子虚师妹,今天有你在这里帮忙,我们夫妻不知该如何谢你。”
他又对静枫说:“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纳妾。”
又过了一个时辰,紫云道人回来,才知道观里所发生的一切。他为静枫号脉,脉象很弱,需要静养。他又为静枫开了药方。
家中发生这样的事,王衡不能再继续忙公务。而且前段时间也已经把大部分的事情都处理完毕。他暂时留在水云观照顾静枫。
过了几日,静枫逐渐好起来。王衡每日都在她身边,给她端水端饭。待她能起身下床,坐在床边,拿起菱花镜,见镜中的自己,面庞消瘦,眼眶深陷,十分憔悴。她说:“将军,我现在这样子,是不是像个老太婆?”
王衡笑说:“怎么,怕我嫌弃你?咱们在西域的时候不也时常是蓬头垢面的。”
他走过来,坐在她旁边,说:“我们是夫妻,就像一个人一样。可是你的心还是离我很远。”
静枫说:“以后不会了。”
他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将她揽入怀中,说:“我真的希望我们夫妻能和好如初。”
静枫依偎在他的怀里。他的手轻轻抚慰着她,但是他望向前方的眼底里却显出愠怒之色。吴王恪实在是太可恶,竟然调戏骠骑将军的侍妾,国法难容。
静枫还是放心不下,又劝他道:“将军,吴王恪的事,你千万不要冲动,不要与他对峙。你现在属于树欲静而风不止的时候,功劳大,容易招嫉妒馋陷,须谨慎行事。此事不宜声张,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如果你为此与吴王恪在台面上理论,只会招来朝中大臣们的讥笑。”
王衡说:“你放心,我不会冲动。我知道怎么处理。”
然后他又说:“静枫,我们成亲之后,你一直对我情深义重,和我同甘共苦。期间不管我对你做过什么,你都没离开过我半步。如今我们第一阶段的战役已经取胜,你却不肯再继续陪伴在我身边。我知道,我不能给你正室夫人的名分,其实是高攀了你。我活到现在,还没有亏欠过谁,唯有对你,我实在亏欠太多。若你仍不愿回将军府,我想让你住得离我近一些,我也好有个照应。这水云观不是不好,但平时只有紫云道人在此,纯阳真人和子虚师妹经常会离开,你一个女人常住在这儿实在是不方便。这次吴王恪的事情就是一个警醒。你看这样行不行,我还是在将军府附近为你令置别院。你可以考察一段时间,看我对你如何。如果你满意,便回将军府与我同住。若仍不满意,你就一直在别院住到老,我也没有任何意见。”
静枫想,王衡已经说过,即便找到真惜蕊,也不会再纳妾。而且她看出王衡对自己的眷念,看出他是真心想补偿,想挽回彼此之间的感情。再则他也许诺要另置别院,也就是说他可以保证她不想见到的情景,便不让她看见,眼不见,心就不会烦。既然他能做到这些,就表明他的诚意。她也不能不给他一个台阶下。所以她便答应了。王衡十分高兴。
然后,静枫又再三叮嘱他:“将军,我希望你能听进去我的话。如果你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也要明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道理,不要一时冲动,惹祸上身。这个孩子虽然没了,但等我身体养好了,还可以再有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