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无欲
一轮缺月挂疏桐。
月白望着被窗棱分割的院子,数着青砖度过漫长的夜,今夜的雨湿漉漉,巷口的叫卖声渐渐停息,而观察着夜色的黑瞳也告诉她,只有你一人。
薛姨妈昨夜得了急症,想她一辈子也没听说过这样荒唐无稽的事,她的真女儿要替圣上的公主和亲,而自家买来的奴婢却要李代桃僵当假女儿,去做小公爷的妾室。
公主府的聘礼已下,薛府打扮地像个过节的气氛,金陵城中除却新娘子的母亲愁眉不展,其他人都很雀跃。薛蟠进宗祠拜先祖,一番祝祷之词,将薛宝钗三字除去,用朱笔写就新词。
“薛夜白。”
“小女正是。”
月白渐渐习惯这个新名字,她从来都不忤逆命运的安排,她只是想亲口问问,那个视她如友的薛宝钗背后的灵魂,到底姓甚名谁。
那上首坐着的王媒婆,借着品茶功夫,细细打量这位薛府嫡二小姐,这相貌与大娘子可一点都不像。但也不必多嘴,自己奉章办事,最后出岔子也怪不到她头上去。
“你与小公爷作良妾,明日卯时便是良道吉日,你自个儿准备起来,收拾停当。”媒婆一打帕子,饮尽这盏茶就要走。
“多谢王妈,风清,替我送一送。”月白起身相送。
原来自打柴雪归府,就将碧痕辞退了,将风清身契给了月白,便也算一点微不足道的新婚之礼。
本想着飞虹忠心赤胆,赠她几两金银也放还归家,却不想她说什么都要跟着主子去闯荡。
只是前路险阻,如果又多了个飞虹,那就更多风险,害怕连累她性命,便只留她一人在屋内,赠言道别。
柴雪自知这个家对已经羽翼渐丰的她来说实在太小,若不能放她自由翱翔,就得鱼死网破。但她也在这个砖瓦堆里住了些时日,前后约有三个月,从春寒料峭到春盛花开。
她只能背上一个轻盈的行囊,里面装不下和薛姨妈的母女之情、装不下和薛蟠的手足之情、装不下和月白的金兰之谊、装不下飞虹的忠心义胆、装不下小公爷欲说还休的愁绪。
故而,她必须痛定思痛,将这些东西从血脉、骨肉、筋络里剔除,将它们埋葬在这个离别的春日里。用血和着泪,浇灌出希望。
这便是,无欲则刚。
“小公爷,明儿个你就要娶亲了,怎么不高兴啊。”
“就是,哥几个都羡慕你。”
醉红楼上,一群纨绔子弟挑着灯笼,醉看夜幕星河。为首的那个,两颊绯红,吐息间皆是酒气。
“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说了两句意味深长的话,河边凉爽的夜风吹得他头昏脑胀,再看四周四仰八叉的醉汉们,他心底忽然想起那如骄阳一般的女子,和她那双会说话的眼。
“为何……怎会错过?”
此刻,他望着银杯里倒影在酒面上绰约的月影,就像看见一位魂牵梦绕的旧爱。
“你是薛氏,她亦是薛氏,为何是她,而不是你”
他独自喃喃,痴痴望着一泓水。泪水在不经意间滑落,落到襟前布面上,吧嗒吧嗒,青衫已湿。
醉中,仿佛有仙人入梦。
那人手持机缘罗盘,乃是掌管姻缘红线的仙子。
他左脚凌空而踏,刹那间便行至身前。
“世人皆哭红尘,我独爱机缘种种。”
耳闻目睹皆是荒诞不经,再俯身一看,身置云端。
“这是何地?”
“九重天,姻缘殿,有情司。”
“你是何人?”
“月老,掌人间风月。”
那人虚虚一扶,外来客者鲁卿霄便腾起立直。
“回答你许多问题,轮到我问你了。
第一问,问你可勘破红尘?”
外来客者自觉无心入佛门,便无措回道。
“不曾。”
“第二问,问你可勘破风月?”
外来客者若能放下爱憎,也不必哭啼,便略不悦道。
“不曾。”
“最后一问,问你可勘破红颜?”
外来客者自觉只知所爱之人体肤,二人性情迥异,不可为同道,若真与之相亲相爱,恐怕如天方夜谭。心中有愧,自觉并非爱那人至真至诚,合掌而拜。
“我已明悟。”
仙人朗笑三声,续道。
“三问能悟一问,常人取其上也。”
“回去罢,待你悟得三问,你我自会重逢。”
“仙人——且——慢——”
待人醒来,已是次日上午,方才所历所感,真如神游太虚境外,跳脱红尘之间。只见眼前虚浮八字谶言,念去一字便消一字,他默念道。
“休恋逝水,早悟兰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