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宁班还没上几天,工资先被扣了四个月,这几日她一闲下来就是在值房里头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长吁短叹的。张全友被她叹得烦了,忍不住问“你这一天天的苦着个脸是怎么了?小心被有心人看到去主子跟前编排你。”
景宁一脸哀怨地回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被罚了四个月月钱。我……缺钱呐。”
原来是为这事啊。张全友也是从小苦过来的不然不至于入宫当太监,心里不免有种同病相怜的同情“那什么,我看后院的几个嬷嬷空闲时间会接了绣活来做补贴家用。我跟房嬷嬷还算熟识,要不改天请她介绍你点绣活做做?”
结果景宁的脸色更难看了,她举起两个袖子管说“你看我像是会绣活的人吗?”
张全友啊了声,说“原来你是真不会绣啊!”王府里从主子到奴才,衣服都有专门的裁缝做,但下人们的衣服上是没有刺绣的。丫鬟们爱俏,都会想着法子的在袖口领口处绣花,唯独景宁不是。他之前还在心里边夸景宁简洁大方不整这些俗套,结果闹半天原来是她不会绣啊。“你也别难过,咱们爷向来赏罚分明,你只要尽心伺候着,指不定他老人家哪天一高兴随便赏你点什么也比那月钱多。”
景宁点头道“借你吉言吧。”
俩人说话间吴顺在值房门口冲里喊“别扯闲篇啦,主子爷带着宫里的六阿哥来了,赶紧上茶去。”这位六阿哥是素皇后所出的嫡长子,从小就深受太上皇和皇帝喜爱,将来自然贵不可言。众人不敢懈怠,立刻忙碌起来。
等景宁端着沏好的茶进去时,睿亲王正带着六阿哥在书房里摆弄他的几座西洋钟和望远镜。六阿哥看上去也就景祥的年纪,说话却很老成“十三叔,你这西洋钟我皇额涅那边也有,刚开始是新鲜玩久了也就那样了。你这边还有别的新奇玩意儿吗?”
“宫里的东西都入不了你的眼,我这边还能有什么新奇玩意儿?”
六阿哥叹口气,瞥见一旁的张全友,立刻又来了精神“全子,你上次变的戏法不错,这次还有新的没有?”
张全友赔笑告罪“我的爷,您太抬举奴才了,奴才的毕生本事上次都已经使出来了。”
六阿哥又问来喜来乐两个小太监“你们呢?有什么新鲜花样都使出来,表现得好小爷我重重有赏。”
弘巽脸是朝着六阿哥的,但眼角余光能瞟到门口,只见那却行退到门口的二皮脸丫头一听“重重有赏”四个字眉头一挑,犹豫须臾,进来向六阿哥蹲个安道“若是六阿哥不嫌弃,奴才倒是有个小戏法。”
“哦?”六阿哥不由细瞧她一眼,又觑了觑身旁的睿亲王“行啊,那你露一手我瞧瞧。”
“嗻,您擎好儿吧。”
景宁退下去准备了一截短蜡烛,一个深口的杯子,一个碟子,一张宣纸以及一点水。她进屋在花厅的圆桌上将东西摆好,先将宣纸沾水浸湿放在碟子里,再将蜡烛点燃置于宣纸之上,最后用杯子将蜡烛倒扣住。这还是她前世陪小侄子做科学小实验时从百度上搜来的。
此时弘巽、六阿哥等人已经围着圆桌而站。景宁略等了会儿估摸着里面的蜡烛应该快灭了,便向二人福了福身,说“奴才这戏法叫凭空提盘子。”为了拉满氛围感她又请六阿哥往杯子上吹口气“如今万事俱备,只差六阿哥您这一口金气这戏法就成了。”
六阿哥到底还是个六七岁的孩童,被她这么一忽悠立马来了兴致果真对着杯子吹了口气。
“好嘞,请您二位掌眼。”景宁手握倒扣着的杯子往上提,却见那杯子底下的碟子也跟着被提起来。
“哟!”六阿哥忍不住一声赞叹。
景宁趁机把手往六阿哥跟前一递,“您再吹口气,奴才还能让它再厉害些。”六阿哥不疑有他,又吹了一口气。景宁拿起桌上果盘里的两个鸭梨放在碟子中,碟子依然稳稳当当地吸在杯子底下,她先提着杯子将碟子递到六阿哥面前“六阿哥请吃梨,”等对方拿了梨又转到弘巽面前“王爷请吃梨。”弘巽应景,也拿了。
张全有弓着身张嘴就夸道“六阿哥您瞧,景宁这戏法可比奴才那两个强多了。”
跟随六阿哥来的两个小太监瞧着自己主子正高兴,立刻出声附和“可不是,景宁姑娘真厉害。”
“是不错。”六阿哥又开始老神在在的,眼波在景宁身上转了圈,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怪不得。”怪不得向来不用使唤丫鬟的十三叔要把她放身边奉茶呢,的确有些意思。他伸手往自己腰间摸去,却发现忘带了装银裸子的荷包,遂转头看弘巽“十三叔,我今日忘带荷包了,这丫头您替我赏了吧。”
弘巽个子高,看向他二人时都需垂眼,浓密的睫毛虚虚覆盖下来形成一片阴影,挡住了他眼里的情绪,他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放在碟子里“六阿哥赏你的,还不谢恩?”
景宁双手捧着碟子行礼“奴才谢六阿哥赏,谢主子爷赏。”等到退出上房打开荷包一看,满满一荷包的银裸子。还真是借了张全有的吉言。看来这睿亲王只要顺他的毛捋还是挺好哄的。
连着下了两场阵雨终于缓解了北方的旱情。也应了一场秋雨一场凉的老话,微风徐来吹散了暑气,前院里那棵百年银杏不知何时染上了斑驳的金黄色。
气候爽朗连带着人也身心舒畅,弘巽难得晚膳后站在书桌前练大字。皇子们在上书房的学问不是白学的,十几年鸡起五更的练习,根底扎实,笔锋苍劲风骨天成。
张全有端着茶进来轻轻搁在一边,躬着身立了片刻见主子没别的吩咐正打算退出去。谁知弘巽开了口“怎么是你?她人呢,又上哪儿高乐去了?”
弘巽之所以说又,是因为景宁是有前科的。前不久他沐休在家歇午觉,睡到一半心里惦记着内务府制冬衣的事还没办妥,起来看笔帖式写的条案,叫人上茶水结果奉茶的景宁不见了,派人去寻才发现那丫头正和花草上的小太监在花园的荷塘边摘莲蓬。夏末秋初,荷花败了以后花草上就要把池塘清理一遍,莲藕送去厨房做两道时鲜给主子们尝个新鲜,莲蓬么自然是底下奴才们分着吃了。景宁也是赶巧了,她本是随意到花园里逛逛见花草上的人正在摘莲蓬上去凑个热闹罢了,谁想到那位爷睡个午觉都能睡半拉的。
张全有道“回主子的话,景宁是惹了风寒告了假,吴总管才让奴才来顶她的差事。”他见弘巽微微蹙了眉,又赶忙解释说“已经请咱府上的江大夫去看过了无甚要紧,就是怕她把病气过给主子吴总管才让她下去歇着的。”
弘巽笔不停,淡淡地说“告诉江介初给爷好好地瞧,病一好就叫她上来当差,别想着躲懒。”
“嗻,奴才这就去转告江大夫。”
景宁这副身子骨本就算硬朗,再加上高度敬业的江大夫天天过来给她复诊调药,才短短五天功夫她的感冒就全好了。江大夫前脚离开,吴顺后脚就派人来通知她准备好明天复出当差。景宁心里是有苦说不出,怎么她这个端茶倒水的小秘书弄得跟财务总监似的离开一天都不行。
到了次日,许是内务府制冬衣的事都办妥了,弘巽早早地下值回了王府,离晚膳还有一小段时间,他就坐在书房南面的炕上擦拭那把随身的宝刀。
景宁捧着茶进来,跪下行个礼,“奴才给主子请安。”如今天凉了,她穿一身深绿色的宁绸旗袍,外罩一件同色系的云头背心,小巧精致的对眉领越发显得她颈如蝤蛴。平日里天天见倒是不用请跪安的,如今她病愈复职则需要到主子跟前请个跪安报备一声。
弘巽眼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这身打扮可比她在洒扫上时慡眼多了,要是再梳个二把头,踩个花盆底鞋也不比那些个高门贵女差。“起喀吧。”他仰了仰下巴示意景宁把茶放旁边的炕桌上,又问“这才五日功夫身子都大安了?”
景宁轻轻放下茶杯,含笑说“托主子的福,奴才身子已经大安了。”她吞了下口水,打算再表表忠心和敬业爱岗的态度“奴才这些天里无时无刻不想着到主子跟前敬孝心,这不昨儿江大夫说奴才病已经痊愈了,今儿奴才就上值来了。”
上来就抖嘴皮子,看来病是真好了。这丫头二皮脸爱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行为弘巽已经见怪不怪了。“再过几天我就要随扈去木兰围场秋狝。”他转头看她,对方依然规规矩矩地站着,但是两眼明显亮了起来跳动着喜悦的火苗“为了防止你有闲功夫出去瞎捣乱,我替你想了个打发时间的好方法。”弘巽插刀入鞘,起身去书架上拿了本书给景宁“这是我当年开蒙时练字的字帖现如今赏给你了,每天写一页每页练五十张,我回来要检查的,写得好有赏,写不好就等着挨手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