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建华身着鲜艳的橙黄色的T恤搭配牛仔裤,人逢喜事精神爽,年近六十的他这回看上去不过四十出头,步履轻快地在王伟斌的陪同下走进大门。在全体员工面前,他宣布:“我听说老王之前表示要个人出资奖励大家一个月奖金。现在项目做得非常出色,老王是大功臣,这笔钱肯定不能让他出掏。这笔钱孟叔我出了,奖金随这个月工资一起发放!”
办公室里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所有人都在这一刻记住了孟老板。
孟建华继续开口,语气很是和善,完全没有任何大老板的派头:“晚上请大家吃饭,大家要是有空呢都来。就在公司附近几公里,我和小孟说一定要挑一家五星级酒店,已经定好大包厢啦,今天就提前下班吧。”小孟,也就是孟晓菲,名义上是晨星的财务,实际上就是出纳。这位同姓的远房侄女是他留在晨星探查的眼睛和管账的手,这也正是他远在千里之外却也放心王禹或是王伟斌掌管着晨星一切的缘由。
酒桌上,孟建华特地让王禹和姜星分别坐在他的两侧。王伟斌也识趣,干脆去了程序员那桌,在那边有不少他招进来的人,也会尊称他一声“王总”。
孟建华在酒桌上对姜星是赞不绝口,之前各式各样、甚至带有某些桃色的怀疑早已烟消云散。退一万步说,有又如何呢?只要能抓老鼠的猫就是好猫,只要能赚钱的员工就是好员工。“我们老王眼光好,自己游戏做得好,看人眼光也是一绝啊。”他不仅夸姜星,还连带把王禹一顿猛吹。听见这话,姜星忍不住几次向王伟斌方向看去,要说看人的眼光,其实王伟斌才是第一个看中她天赋的人。项目成果了,他却连主桌也坐不上。虽说这是他自己选的位置,可孟老板身边没有他的座位,若是硬要凑上桌,岂不是主动给王禹和孟建华羞辱自己的机会。
酒足饭饱后,滴酒未沾的王伟斌安排大家各自散去,并在酒店定了两间房,将房卡交给孟晓菲交代她安排好孟老板和王禹。他先行离开,给姜星发了条消息,说在停车场等她。姜星回复晚上男朋友来接,让王伟斌先走。按照往常,王伟斌总是会就着“男朋友”调侃几句类似“有男朋友啦?”“什么时候在一起的啊?”“下次带出来吃饭啊。”的话,可这回他只回复了一个“好”。
不久后姜星就收到了夏泽快到的消息,等她正要起身,却被醉意朦胧的王禹叫住絮絮叨叨,连孟建华也跟着王禹一唱一和让她再坐会儿。王禹斜靠在座椅上,醉醺醺看着孟老板,话都快说不清了:“孟叔,有这么一件事。今年六月呢,本来是全员薪资普调,但是我给姜星扣下来了。我和她说,要么现在和大家一起普调,要么做出个成绩条件随便开,有没有信心。姜星当时毫不犹豫直接就说没问题,绝对能做好!”
“好!你做得好!”孟建华对王禹伸出个大拇指,又转手把大拇指比给了姜星,“星星,你也做得好!”
王禹转头看向姜星:“孟叔答应了,你想要多少自己说。”他眼睛亮闪闪的,此刻看不到丝毫醉意。
“说吧,尽管提!”孟老板开口。
姜星说出了自己心中早就盘算好的价位,这个价格对于大厂的金牌制作人而言不算高,但对于晨星这样的小公司以及刚刚出炉的半月400万流水已然不低,但姜星认为自己的付出和《去蛙》后续的表现配得上这个价码。
王禹眼神微眯,嘴角又扬起了姜星常见的似笑非笑的幅度,仿佛在说“这小孩儿口气倒是不小”。
孟建华看不出表情,只是一拍大腿:“好,行,没问题!星星既然都开口了,我怎么能不满足。”再一抬手盖在了王禹手背上:“就按照她说的办。”
在姜星提出要求后,王禹陪着孟老板一杯又一杯地下肚,几乎已经喝到不省人事,孟建华的脸色也不似初见时那般温和,眼睛似刀子般审视着每个靠近自己的人。饭局散去,孟晓菲和酒店工作人员小心翼翼搀扶着醉醺醺的王禹和只是微醺的海量孟建华,向电梯间走去。当孟建华的目光扫向姜星并与之对视时,冰冷的眼神在瞬间转换成大领导对下属特有的关怀和蔼,还再次伸出右手,对姜星比了个无声的赞。待转过头去,又恢复了方才的冷漠警惕。
没有秋天的杭城在十月中旬依旧热得像火炉,只有夜风为这个晚上带来一丝聊胜于无的凉意。今天是一个晴夜,即使在灯火通明最繁华的武林广场附近,姜星依旧能看见被染得泛紫的夜幕中的繁星。她喝了不少酒,一大部分是同事们敬的,小部分是陪着王禹和孟建华喝的,若不是她酒量还不错,早就跟着那一大票人一同躺下了。饶是如此她的脸上还是泛着淡淡红晕,被风一吹反而更上了头,看见远处正在等自己的男友,有些脑筋短路的她高高兴兴像个放学的小学生似的,一路小跑奔了过去。
夏泽看上去不是太高兴,可是管他的呢,姜星今天高兴。她扑上去一个熊抱将男友圈住,像小朋友抱着最心爱的毛绒玩具一样把脸贴在他的胸口蹭了几下,又变身树袋熊挂住他的脖子往下一拉,狠狠在他的脸上嘬嘬嘬了好几口。也不知是否是被自己的情绪感染,姜星看见男友的脸由阴转晴,她笑盈盈抬头看着他漂亮的眼睛,说起了最近几天工作里有趣的事,说起加薪,说起从今天开始终于可以不用加班了。
大半年过去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姜星还记得当初被王禹驳回《牧歌物语》的情景,她认为自己又找错了公司找错了项目又要再找出路。后来她还是想搏一搏,没想到真能在与刘俊翔的竞争中胜出。再后来又遇到了加班问题,明明是老板们的责任,自己还傻乎乎上赶着给团队争取补贴,虽然她下定决心以后再也不瞎掺和这类事,但补贴落实的那一刻,同事们的欢呼声依旧回荡在耳边。这些都还只是小困难,做出一款能盈利的游戏远比她想象的要困难和残酷,这期间她付出了不知道多少个夜晚,也做出了曾经自己难以接受的妥协。终于,《去蛙》上线了,这是她第一次参与从研发到上线整个流程的项目,也曾经为了上线这个目标,她在前公司忍受了三年被领导压榨贬低的日子。《去蛙》也盈利了,她终于没有辜负那些信任她的同事们,想必今年大家能过一个好年。
可是夏泽不知道,或者说他知道发生过什么却不知道这些对姜星究竟意味着什么。一个生活在他人奋斗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顶点上的人,一个顺应着长辈安排却没有太大事业心的人,是很难真正与姜星共情的。他只是感到最近几个月姜星越来越忙,回他消息的频率越来越低,回消息的文字数量也越来越少。他觉得姜星变得冷淡,一边告诫自己她只是太忙,一边却也忍不住在网上搜着各种玄学信息企图找到“她这个星座就这样”的安慰。此刻感受到环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贴在自己胸前的人,闻着她洗发水好闻的气息,只是一周未见但对他而言无比漫长的相思终于得到了解脱。
同样姜星也无法知道夏泽究竟在想什么,平稳期和热恋期的人本就身处两个频道。更何况姜星也从未想过在夏泽如此优越的条件下有一颗敏感、自卑、害怕被抛弃的心灵,不明白这样的人面对忙碌伴侣时的焦虑和脆弱。她伸手环住他的腰:“嘿嘿,我这次加薪比先前翻倍还多了呢,开心死了。之前说好请你吃饭的,你想吃什么?”
夏泽说了一家带了外文单词的餐厅,姜星没听说过,用手机一查贵得她把双下巴都惊出来了。姜星嗷嗷大叫说太贵这是敲诈,然后夏泽露出了惯用的小狗般委屈的表情,他知道姜星最吃这套。果然她勉为其难同意了。
听见这话,夏泽很是满意,像是姜星对钱包的心疼在某种意义上是对他冷落的补偿。可是游戏总是要出新版本的,想到这里他又不那么开心了:“下个版本什么时候出,到时候是不是又要加班了?”
“嗯。”姜星秒点头,“干嘛,你见不得我休息。”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我不工作,你养我啊?”
“好啊。”他最不缺的就是钱,要是能时时刻刻都和喜欢的人腻在一起就好了。甚至仅仅才恋爱小半年的他,第一次萌发了想要结婚的念头——婚后姜星就不需要打拼事业了,她的重心会放在家里,会放在他身上;如果他们再有了孩子,姜星一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他了。
“好你个头!开车去!”
随着游戏进入平稳运营期,各部门的工作强度发生了明显变化。美术依旧很忙,他们既要为现有系统扩充新的资源,又要为新的系统设计新的素材;程序也很忙,他们在保证制作新系统的基础上,还要为现有游戏修复漏洞、优化代码。相比之下,策划的工作量大幅度减少。在游戏搭建起整个完整的类似“家”的框架后,策划们的工作变得有些像管家,只需要每天在家(游戏)里逛逛,检查是否有损坏、有污渍,思考是否需要添一间房间、一件家具或者一个摆件。虽说建造新房间、新家具、新摆件也归他们管,但时间已经变得比研发期要充裕许多。简而言之,策划现在很闲。
于是王禹下达了一项新任务——当游戏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