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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悬浮

浓情绮梦坊 和晓 2889 2025-05-04 15:32

  晴空万里。

  朝阳穿过高高低低的建筑群,穿过石库门的斜屋脊,穿过勤劳主妇早已挂好的万国旗,照进绮梦坊32号的小天井。

  顾阿月将目光从窗外的一片明媚中收回,将最后一口大饼塞嘴里,背上书包走出家门。口齿不清但不乏礼貌地跟天井里的秦爱娣问好。

  “有智姆妈早上好。”

  “阿月好。”

  顾阿月当前最大的遗憾当属学会了自行车却无自行车可骑,所以每个上学的早上都会小小的情绪低落一下。推开乌木门,同学安欣已经等在她家门口。俩人皆是一张隔夜面孔。

  快到弄堂口,候了多时的程毅杰挥手。

  “好巧啊,阿月。”他笑出板牙。

  顾阿月沉沉地翻眼皮看他一眼,懒得开口回应。

  就这样,程毅杰带着半睡不醒的顾阿月和安欣,穿弄堂,过马路,去海潮小学上学。

  自从顾悦卿、陆松之他们从海潮小学毕业,不超过一周,顾阿月身边就形成了新的上学三人组。

  一直快要到学校门口,顾阿月伸了个懒腰,这才算彻底醒来。

  每逢这个时候,程毅杰总要别过脸偷笑。要忍得好辛苦,才不笑出声。

  “程毅杰你家到底住不住绮梦坊?”安欣时不时想起这个悬疑问题。想起就问。程毅杰从来不正面回答,不然不好解释如何每天早晨“好巧”的邂逅。

  “五香鸭头不好吃吗?要不试试麻辣口味的?”

  安欣立刻闭嘴。

  同时心虚地觑顾阿月一眼。顾阿月这个显眼包,早就哧溜跑到校门口,不死不休地朝门口执勤老师敬礼去了。

  “幼稚。”安欣和程毅杰异口同声,语气几多不屑。

  这学期一结束,他们就要从海潮小学毕业。秋天一到,他们就是卫誉中学的人了。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这天值完日,被音乐老师捉住练完歌,顾阿月背着书包回绮梦坊。出校门意外看到早就放学的安欣和程毅杰。安欣迅速抹了一下可能残留五香鸭头卤汁的嘴巴,朝顾阿月谄媚地笑:“回家无聊。我拉着阿毅在这里等你。明天周末,今晚不用赶作业,我们一起去复兴公园玩吧?”

  顾阿月两只眼睛像黑葡萄一样,水润乌亮。她眉眼弯弯,嘴角隐隐露出两个小小的吃酒窝,嘻笑宴宴,心无负担地说出拒绝的话。她急着回家。待姐姐放学,她好接手骑一会儿自行车。这已是她的日常。

  安欣无所谓地耸耸肩,“好”字才出一半,胳膊就被程毅杰暗中碰了碰,她不得不追加:“好……没意思,缺你就不热闹了。要不我们也回家吧?”胳膊又一次被程毅杰暗中碰了碰。安欣火了,扭头向程毅杰:“你自己没嘴巴吗?”

  程毅杰立定,微笑,不说话。

  跟上学时的混沌状态截然不同,回家路上的顾阿月健步如飞。巧是巧得很,弄堂门口遇上正好放学的姐姐。当然还有徐有智和陆松之。

  顾悦卿一看到顾阿月射来的贪婪目光,就自觉下自行车,把车让给阿月。不忘叮嘱她弄堂人多慢点骑。

  顾阿月把书包往姐姐怀里一塞,立刻踩在脚蹬上。要发力没发力时,听到身后陆松之闲适开口:“阿月,明朝我们准备骑行去植物园。要一起吗?”

  顾阿月回头,眸光流转。惊喜之下,双眸像熠熠星辰。那般耀目,任谁都要沉迷。

  陆松之单脚支地,笑:“我可以去借一辆自行车来。”

  “要去!谢谢松之哥哥。”

  “还有我。是我先提议帮你借辆车的噢。”徐有智邀功。

  “谢谢徐有智。”

  顾阿月脚下用力,人车合一,稳稳飞向弄堂深处,撇下众人。其中,徐有智哭笑不得,程毅杰目瞪口呆。

  晚上,北向亭子间。

  陆松之像军师一样,在地图上规划路线。徐有智歪着头听,最后手一推:“你带队。我们跟你走。”他高举手中新得的意外惊喜,海鸥相机,脸上洋洋得意:“明天我负责拍照。”

  顾悦卿在家洗头发。被派来听消息的顾阿月心砰砰跳,胸腔激荡着要去真人大冒险的刺激。仿佛明天不是骑行,而是要行军打仗。手在地图上划路线的陆松之,是威风凛凛运筹帷幄战无不胜的大将军。

  亭子间外,陆恒享抬手要敲门,听见里面传出说话声。侧耳听了会儿,默默走开。

  时至今日,他回来已经超过3个月。恢复工作的事情不在掌控之内,融入社区的事情举步维艰。他越来越像这个家庭的包袱了。

  盛蕙雅从不对他说一句重话,可这份客气,于他何尝不是利刃?他倒有点希望她哭一哭闹一闹责怪他几句,他也好趁机释放堆积在心里的愧疚。

  盛蕙雅不仅自己不对他说一句重话,还教训儿子对他耐心些。他就这样悬浮着,不知还要在半空中挂多久,还能在半空中挂多久。

  愧疚和惶恐,日夜吞噬着他的心。有时候他想,家里经济捉急,就自谋生路摆个摊吧。擦皮鞋?收破烂?卖煎饼?贩服装?骑三轮客车揽客?为了他爱的女人和儿子,他应该豁得出去的吧?

  某一天。盛蕙雅去上班陆松之去上学,他在老虎窗前站很久,积蓄出放手一搏的强烈意愿。然后,他迈着坚定的步伐,快步走出32号,直奔永真路口的老擦鞋匠摊。

  可是,他离老擦鞋匠越近,豁出去的意愿流失得快快。等他真的走到老擦鞋匠身旁,看到他弓着身子,低着头,给一个女郎擦皮鞋,他的脸先红起来,以至于耳朵都是烧的。

  他做不到。

  做不到在熟人的生活圈子里低下头,弯下腰,卑躬屈膝地讨生活。

  抬头,天空中有鸽群在盘旋。他的心,在茫然中无所依。

  又一天,居委干部把跟他身份相似的无业人员聚集在一起,找了个做个体户致富的人介绍经验。去之前他很心动,以为会是他的曙光——生活这么苦,上苍好生,总要给他点甜吧。

  分享的人并不藏私。怎么选品、压货,怎么定价,选位置,甚至怎么看人说话术,方方面面,倾囊相授。许是讲嗨了,临到末了,自我感觉良好的分享者口无遮拦起来,说摆摊干个体才不是单纯脸皮厚的问题,有些人,一看就没有生活经验,养尊处优过来的,就不要干亏本买卖了。分享者咧嘴笑,醉酒一般抬手指定他。

  那一瞬,有五雷轰顶,头皮炸开之感。

  所以,他没用到连一个摆摊的都看出来了?

  他凄惶极了,夜里抱着盛蕙雅。想从她身上汲取力量。可是盛蕙雅那么瘦,小小的,皮肤贴着骨头,搂在怀里,惊在心里。

  他决定跟儿子谈一谈。

  讽刺的是,陆松之竟是那么忙。

  放学之后,匆匆吃过夜饭就出门。不到九点不归,问则闪烁其词。逢上周末,不是躲在亭子间,就是声称要去图书馆。

  他也曾读过公立中学,竟不知要忙到这种程度。

  所以,儿子嫌弃他,逃避他,是事实而不是他妄自菲薄的疑心吧?

  陆恒享放弃敲门,从亭子间门口往阁楼走。视线变得模糊,楼梯变得陡峭,即使手抓扶梯,脚下也变得不稳。有种浑身力气被抽走的深长挫败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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