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抹微云,天连衰草。
步云驹在一条斜跨南北的干枯河床前停下脚步,不安地踢踏地面。
顾惟清拍了拍它的颈脖,轻轻一拽缰绳,引着它从满是沙土碎砾的河床上缓步行过。
走出河床,步云驹愈发焦躁起来。
眼前所见,尽是妖物肆虐的惨状,被啃噬过的白骨累累可见,腥臭难闻的腐肉残渣散落遍地,引来蚊蝇嗡嗡,纷飞追逐。
一人一马离开那片令人作呕的地界后,疾速奔行了许久。
顾惟清不忍步云驹过于劳顿,便勒住马缰,停驻在一片开阔空地上。
前方不远处,有一片郁郁葱葱的密林,空气清新,生机盎然,显然那些妖猿并未侵扰到这片净土。
他寻得一块光洁平坦的白石,盘膝坐下,从袖里取出碧叶斫心笛,随后对步云驹挥了挥衣袖。
步云驹打了个清脆的响鼻,自行跑到林中觅食去了。
顾惟清端详着手里的碧叶斫心笛,笛尾的流苏已不复先前灵秀飘逸,浓浓碧色虽犹在,却黯淡无光地低垂着。
若要使流苏重焕光彩,需寻一处灵机丰沛之地,精心养炼些时日。
不过他成就褪凡三重境未久,当前首要之务是淬炼法力,打磨自身功行,暂且无需吞吐太多灵机。
每日只要行功两三个时辰,将九窍内翻腾滚沸的法力渐渐抚平,使其开合有度,运转自如。
这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在顾惟清预想之中,短则数月,长则一年,方可克尽全功。
但他目前肩负重任,诸多事务需得亲力亲为,只能利用片刻闲暇,加紧修持。
故而顾惟清决定,此行要一鼓作气,将所有纷扰事端一并解决,唯有这般,方能心无挂碍,全心全意地修行精进。
实则道书中记载着数种法门,能让修士在极短时间内增进功行。
其一便是由修为高深的长辈施展灌顶大法。此法能在瞬息间助人冲破重重桎梏,跨越层层障关,直抵上境巅峰。
但此举犹如拔苗助长,虽见效极快,却暗藏无穷后患。
受术之人不但会因此寿元大减,修为亦再难有寸进,此生几乎断绝了窥探更高境界的可能。
且行法之际,长辈所灌输的精气,往往百不存一,实属得不偿失之举。
故而此法多流传于急须提携后辈,用以支撑门楣的世家大族之中。
另外还有一法,当修士置身于极端凶险之地,或是面临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或许能激发自身潜力,使得灵窍大开,法力运转数倍于以往。
倘若此时又有足够灵机补纳精元,那么修士便可尝试借此契机,冲破关碍,跻身上境。
自然,伴随着大机缘的同时,常常也有大凶险,究竟是扶摇直上,还是跌落尘埃,终究要取决于修士自身的天资底蕴。
顾惟清摇了摇头,将脑海中不切实际的妄想一一拂去。他不能因为曾经走过一些捷径,便置常理于不顾,一味依赖行险侥幸。
修行之道,稳妥方为主流上策,世间机缘自有定数,可一而不可再。如果执念过深,急于求成,反倒会背离道法自然之真意。
顾惟清运功引气,精元法力在任督二脉间穿梭流转,又于十二正经中往复回旋。
直至在他体内循环整整三百六十五周天之数,最终汇聚于九窍,凝元不动。
约有一刻钟后,顾惟清缓缓收功,睁开双眼,只觉气脉在法力的冲刷下微微不适,心知此番修行虽成果显著,却仍然有些急躁。
他一摆袖袍,长身而起,正要开口呼唤步云驹,却忽闻远方密林中传来步云驹激昂的嘶鸣声,其间还夹杂着不知何人的怒喝声。
顾惟清目光骤冷,身形猛然纵起,飞步向密林中疾掠而去。
......
茫茫荒原上,七名骑兵正在策马狂奔。
其中几人面露惊惶,不时慌张地回头远望,胯下骏马鼻息沉沉,蹄声滞重,油亮的毛发间渗出丝丝血汗,显然已是疲乏至极。
骑兵中,一名面色冷峻,身形削瘦的甲士伸手摸了摸马颈上凌乱的鬃毛,看着掌间殷红的血迹,他不由眉头大皱。
冷峻甲士紧了紧手中缰绳,冲着队伍前方喊道:“单队正,战马奔行已久,你我尚能支撑,但继续这般下去,战马非要跑死不可。”
单队正并未回应,反而扬鞭催马,马蹄声愈发急促。
冷峻甲士等了许久,未见答复,胯下战马鼻息越发粗重。他目光一厉,咬牙切齿,正要再度开口询问。
“下马休整,仅有一刻钟。”声音沙哑粗粝,好似喉咙中堵着一块沉重铅石,让人听得心头一闷。
战马尚未站定,冷峻甲士已迫不及待地翻身下马。
他先从行囊中掏出一块麦饼,又自腰间束带里取出一粒暗红色血丹,小心翼翼地掺入麦饼之中。
冷峻甲士一手轻抚战马的鬃毛,一手将麦饼递至战马嘴边,看着战马一口一口咀嚼吞下麦饼,他紧锁的眉头才逐渐舒展开来。
“娘的,马源!军府每月才赐下七八粒血丹,我都是掰开揉碎,每天只舍得吃半粒。你他娘的倒好,竟拿血丹来喂马!”
“嘿,你自个儿姓马,对战马好得跟孝敬爹娘似的,你上辈子不会是野马投胎的吧?”
说话之人面色蜡黄,长相猥琐,身材五短三粗,左右腰间各别着一把制式横刀。
七名甲士骑着六匹战马,唯独他一人无马,先前一直是与人共骑。战马雄壮高大,再驮两个他这般体型的人也绰绰有余,可他心里总归觉得憋屈。
这矮汉平日里尖嘴滑舌,没个正经,眼下瞧见马源如此糟蹋好东西,心头本就窝了一团火,当下便按捺不住,出言讥讽。
往常他若谑浪嬉笑,大伙也会跟着起哄喧闹一番。
但他们方才经历了一场恶战,一行二十余骑自荡炀山出发,眼下却仅剩七人六马,哪里还有心思跟这矮子嬉皮笑脸。
矮汉的战马也是死在那场恶战之中,若不是他身手敏捷,躲得及时,恐怕也要被乱箭射成筛子。
随后他又一路逃了数百里,可谓狼狈不堪,此刻拿人取个乐子,也算是出了口胸中恶气。
冷峻甲士性情沉闷,不善言辞。而正因如此,矮汉才敢肆无忌惮地拿他开玩笑。谁知其他人听完后,也是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
矮汉心中暗骂,这败仗又不是老子打的,你们一个个摆着臭脸给谁看呢?
他自觉无趣,只得悻悻地闭上了嘴。
众人要么闭目养神,要么修备兵甲,只有矮汉无所事事,四处闲逛。
他们一行人落脚在一片茂林边缘,矮汉听着林中传来的啾啾鸟鸣,不禁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邓统领军令严苛,一日三餐只准饮水食饼,他们踏入西陵原已有月余,连个荤腥都没沾过,矮汉嘴里早就淡得无味了。
正巧趁这点空暇,去林里打几只野味尝尝,想必也没什么大碍。
矮汉走到一位盘膝而坐、闭目养神的中年甲士身前,腆着脸说道:“队正,荡炀山那帮蛮子绘的地图止于印月谷一带,这附近的地势咱们全然不知。不如由属下前去林中探探路,万一那妖女追了上来,咱们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速去速回。”单队正眼皮也没抬一下,冷冷地说道。
“属下遵命!”矮汉虽然身材矮小,却极为灵活矫健,几个腾跃间,便已遁入密林深处,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