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专员，要不我先出去，不打扰您休息了？”齐海叹了口气，他既不想与面前这位曾经位居高位的人起太大冲突，也不想顺着他突如其来的恶意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

　　白清泉却不容齐海再度忤逆自己，起身拒绝道：“我说你这个年轻人真是的，我刚刚不让你进来，你不听，现在明明是你自己问我还需要什么，怎么又不肯听我说了？”

　　他脸上挂着畸形的笑容，眼神因自觉被轻视而怨毒，直直盯着齐海，毫不掩饰他想要通过羞辱齐海而满足自己自尊心的丑恶欲望，嘿嘿笑道：“年轻人，我来检查工作，第一个检查的就是你的态度！你现在纠正态度，改正言行还来得及，首先就从服从上级安排，不准质疑不准打折执行开始！”

　　齐海十分无奈，眼下这情况还真不太好办，白清泉堂堂一个曾经的分行一把手，竟然因这点小事而恼羞成怒，虽然他并非检查组的话事人，但要是他因此非要从中作梗，影响了检查结果，也是麻烦事一件。

　　最好是不要再纠缠下去，趁早满足他对“领导权威”的渴望，安抚之后早早脱身为妙。

　　于是他毕恭毕敬的向白清泉鞠了一躬，腰杆绷得笔直，弓成恰到好处的90度，语气诚恳，甚至故意带有一丝敬畏之意，开口歉然道：“对不起，白专员，都是我的错，还请您不要生气。对于我的失职我表示非常抱歉，一定进行改正！”

　　他这个认错的态度几乎无可挑剔，姿势、语气、内容都堪称模板。

　　跟领导道歉，首先身体要到位，该软的地方绝对不能硬。其次嘴上功夫要达标，最好是领导看都不看你一眼，直接能脑补出痛哭流涕的模样。最后便是内容上，能不说具体哪错了就不说，面上越广泛越好，领导如果想骂，自己会骂到点上的。

　　作为基层牛马，齐海自然深谙此道。

　　果然，白清泉面对齐海“诚恳卑微”的道歉十分满意，眼神里的恶意有所收敛，哼了一声道：“行吧，你这个年轻人还算有自知之明，看你道歉的态度还算可以，我大人有大量，也不跟你计较，你做的这些烂事自己回去好好反省，不然明天我看到还是这样，检查绝对不会让你过关，明白了吗？”

　　“明白了！谢谢白专员宽宏大量！”齐海立正站好，装出极为认真的样子。

　　“很好，就是这个精神，保持住！”白清泉挥挥手，算是消了气，“你出去吧，有事我会给你电话，随时待命。”

　　齐海自然是不敢做半分停留，转身轻轻关了门立刻就走，生怕留在这晦气的地方，被他看见了又想起什么耍官威的路子来。

　　回到酒店的大厅，此时已经过了九点，到了入夜的时分，街头的灯光和漆黑的夜幕相映得彰，人来人往的街头正发出独属于夜生活的热闹，哪怕是瑟提酒店这样商务谧静的场所，大厅里也不可避免的坐了许多人，洒出一点点恰到好处的喧嚣。

　　齐海坐在大厅的吧台上，吃着价格离谱的干面包，就着价格同样离谱的矿泉水，努力的吞到肚子里，以对抗饥饿感。

　　“齐大经理，接待工作怎么样啊？有没有被检查组的狠狠屌一顿，爽到上天？”

　　郭曲非常适时的打来了电话，幸灾乐祸的意味浓到齐海几乎都看到了他“桀桀桀桀”坏笑的脸。

　　“去你的，本大爷出马还有搞不定的，分分钟让对方臣服在我的全方位无死角服务里好吧。”

　　“啧啧啧，可惜呀可惜，要不是听说你一对一负责的是白清泉，我说不定就信了。”

　　“不是，你这都知道，你们合规部是不是监听了所有人电话的啊？违法的兄弟，我要去告你们！”

　　齐海虽然话里调侃意味十足，但也真是佩服郭曲，行里的热点事件他几乎就没有不知道的，甚至知道的还都不是什么浅显的信息，像自己也不过就两个多小时以前才接到王倩的电话，郭曲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

　　要知道，这次接待跟他们合规部一点关系没有，几乎是个人业务部的主场。

　　“后台部门才是一切的核心！”——郭曲当初信誓旦旦跟自己吹的牛，如今看来居然是真的。

　　“诶诶诶，别扯淡，我消息哪来的你不用管，知道我不会害你就够了，我可是好心好意的。你实话跟我说，白清泉那老家伙有没有为难你？”

　　“哎，要说为难吧，差一点就真为难上了，被我机智化解了呗。”齐海将嘴里的面包消灭干净后，把刚才的事详细告知郭曲。

　　郭曲沉思半晌，严肃道：“白清泉这个老家伙，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他的官本位思想特别严重，以前还在当行长的时候几乎就是一言堂的作风，别说当众顶撞过他，私底下找他谈话，稍有质疑他的人基本都是被他在总行那里告了个遍，要么调到其他地区要么就直接辞职了的。”

　　齐海闻言有些惊讶：“难怪，他毫无道理让我罚站搞服从性测试的时候我还奇怪，都什么时候的玩法了，干到分行一把手的人不应该这么低级啊？原来是以前搞习惯了，现在在闲差上没人理他，久了就还只会以前那一套了。话说总行不可能不知道他以前搞一言堂，搞专制啊，就这么放着不管，让他霍霍下面干部？”

　　“啧啧啧，齐大经理啊，你可得赶紧升职，适应适应套路才行。我问你，刘旻当初要整你的时候，你如果没反打一拳成功，你觉得你最有可能翻盘的方法是什么？”郭曲颇有玩味的问道。

　　齐海想了想，有些别扭的回道：“额，嗯，大概，也许，可能，是找你帮我疏通一下。”

　　虽然不太情愿，但齐海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最有可能解决困境的方法。郭曲他确实不是什么行里的大人物，但谁知道他背后的靠山愿不愿意帮他摆平一下，顺便卖给齐海一个巨大的人情，收买人心呢？

　　“那就对了，白清泉能够轻松搞死的下属要么能力没有出众到可以反将他一军的地步，要么背后没有能帮他解决问题的靠山，总行干什么要管？你是人力那边的，你何必得罪一个实权分行一把手呢？当时谁知道白清泉以后会不会到总行哪个部门做个经理什么的？”郭曲讲起这些话来，十分怡然自得，显然对这些事情他浸淫已久，熟门熟路。

　　“哦~简单的说就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升官，但只要这些事情上我不得罪你，怎么样我都不会亏。”齐海做了个总结。

　　至于那些被贬被逼辞职的人？

　　没人在乎。

　　要怪就怪自己没能力，怪自己运气不好吧！

　　“不止是这样，我想说的是你！我的意思是他虽然现在空有职称，没有实权，但如果他一定要整一个你这种级别的基层，也没人会死保你的，分行这边最多象征性抵抗一下，然后该怎么甩了你还是甩了你。毕竟个人业务部的资深专员就他一个，部门是不介意卖这么一个小面子给他，换个表面和谐的。”郭曲为齐海没领悟到这一层而着急。

　　“有道理，那你这么说，分行明知他这个做派，还要让我这个接待界的新手来，岂不是没安好心？”

　　“你知道就好！所以，说了那么多，我是要告诉你，这两天自己小心点，我是不知道到底谁决定让你去接待白清泉，所以也不知道究竟打的什么算盘，但你自己一定要小心，可别被这个老灾星缠上了。听你今天的遭遇，我估计明天他还会给你找事的，做好心理准备，别松懈了，检查顺利的话，你的前途就要来啦！我还等你请我喝酒呢！”

　　听着郭曲关心的话语，齐海心里涌起一股暖意。

　　不同于酒肉之谊，真正的友情总是让人如沐春风。

　　“好，郭总你放心，我能过一关就能过两关，这点小事搞不死我！”齐海笑道，拍了拍手表示信心满满。

　　“行，那我先挂了，再加会班就回去了。”

　　呼——挂了电话，齐海长呼一口气，随即陷入了短暂的郁闷当中。

　　这个郭曲，感觉这几天跟他就没聊过什么好事？

　　怎么自己好不容易拿个系统，正当是步步高飞，过上爽文生活的节奏，结果一直处在漩涡当中呢？

　　白清泉要拿我当小兵，刷刷他官威的熟练度，这也就罢了，毕竟自古以来，下来检查工作的人都是得罪不起的，委屈点就委屈点，说不定委屈到位了，自己多哭几声，分行本来只打算给补偿的，变成给巨额补助了。

　　偏偏这个白清泉是个作威作福惯了，又心胸狭隘、睚眦必报之人，弄不好自己委屈了，他那边还不满意，还得过来狠狠踢两脚才完事，属于是个风险极高的断头活计。

　　可听郭曲这意思，行里有人明明知道白清泉的情况，却特意把自己往这个火坑里推了？

　　正常来讲，齐海作为基层客户经理，跟客户吃饭喝酒他或许还能轻松斡旋，但接待领导则是另一回事。

　　在这件事情上，他不是菜鸟，也是新手。

　　但偏偏就是他，第一次出任务就给派了这么一个重量级的火药桶。

　　如果是针对他齐海这个人，目的是什么呢？

　　因为他齐海最近风头太盛了，想要打压他？

　　那也没必要拿总行检查这么重要的事开刀，何况他齐海原本并没有这个机会，是被胡行长钦点抬上来了，胡行长然后又打压他？怎么可能！

　　何况这次检查胡行长亲自上阵，自然是受到总行某些领导的重点注意的，为了打压他齐海一个小小的基层牛马，用这种手段未免也太小题大做。

　　那就是刘旻被扳倒了，跟她关系较好的人或者是她的靠山替她出气？

　　齐海觉得这个倒是有些可能，但从逻辑上也有明显的漏洞。刘旻跟行里某些部门经理关系确实不错，但无论是综合事务部还是人力资源部都不可能在这种时候替她出这个头。她也的确公认是付伟的得力干将之一，但付伟此人作为整个千州银行最年轻的副行长，前途不可谓不远大，更没必要为了一个证据确凿、注定会被严格处分、甚至可能入狱的弃子做什么小动作。

　　排除了这两个可能性，齐海一时半会还真想不到什么别的可能。

　　或许只是巧合吧？

　　毕竟白清泉突然一个人离开检查队伍跑回酒店的原因他也不太清楚，当时恰好就只有齐海一个人空着，哪怕王倩他们一行人知道此人难以应付，也只有齐海一个人选，所以派他过来接待实属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既然信息尚有所欠缺，也想不出一个足以闭环的逻辑，齐海暂时将此事放到一边，不再多想。

　　反正只有一两天，酒店只定了今明两晚，想来最多也就招待明后两天而已，咬咬牙，严谨对待就好。

　　齐海靠在座椅上，刷了会短视频，稍微放松了心神。

　　不知不觉已过了十点，酒店大厅的人也逐渐散去，只剩下少数人坐在休息区，或饮酒放松、或阅读书刊、或一个人若有所思，总之，人与人之间都隔得远远的，令大厅重新归于一种恰好到处的寂静。

　　这份寂静并未维持太久，便被“砰”的一声脆响打破。

　　“啊，痛死了。”一个身着西装，带着眼镜的三十来岁女性摸着额头，发出低沉的哀鸣。

　　“哎，小王，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这个门回弹的这么快，我不是故意的，抱歉抱歉，没事吧？”女性的身后，几名名同样穿着西装的商务人士纷纷上前表示关心，其中一名约五十岁左右，留着干练平头的精壮男子在一旁连连道歉。

　　这一行人自然就是检查组剩余三人，和胡行长、王倩二人了。

　　“没事没事，马总你放心，只是撞了一下，过一会就好了，怪我走神了，没注意这个门。”王倩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额头，连忙摆手表示没事，倒吸了一口凉气后站了起来。

　　齐海并未看清事件过程，但他几乎立刻就起身，走往人群之中。

　　“啊，小齐，你还没回去吗？”胡行长（以下统称胡若海）见齐海赶到，微笑道，“刚刚白专员给我打电话了，说你表现得不错，让你回去了。”

　　“胡行长和马总你们都还没到，我当然要站好自己的岗！马总你好，我是营业部客户经理齐海。”虽然胡若海的话让齐海很奇怪，但他知晓眼下要务是同检查组打招呼，向检查组三人鞠躬示意。

　　“你好，我是个人业务部经理马超。”马超的外形颇有些人如其名的意味，高大精壮的身材配上棱角分明的脸庞，若是在古代说不定也是一名俊秀将军。

　　在齐海示意后，他也主动做了自我介绍，随后将手指向身后与齐海年纪相仿的一男一女，介绍道：“这位是尹鹏，这位是齐佳乐，还有之前你见过的白清泉白老师，就是这次检查组的全部人员了，希望齐经理你后面的工作多多支持，把营业部的风采完美的展示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