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室的冷光灯在凌晨三点依然刺眼，顾择站在玻璃墙外，鼻尖萦绕着浓烈的福尔马林味，看着穿淡蓝色手术服的女人弯腰操作。

　　她的马尾用医用皮筋扎得利落，解剖刀在指节间转了个漂亮的弧，精准划开受害者胸腔——那是个被货车碾过的年轻外卖员，尸体运来时下肢已经变形，此刻在她手下却像被拆解的精密仪器。

　　“顾律师？”

　　声音从身后传来。

　　顾择转身，看见穿白大褂的年轻男人抱着一摞档案，镜片后的眼睛带着探究，“张远，林姐的助理。您要找的受害者资料在这。”他递过文件夹，目光扫过顾择胸前的律师徽章，“不过林姐说现场痕迹科已经做过初检，您确定要……”

　　“我确定。”顾择接过文件夹，指尖触到封皮上的冰碴。

　　资料里的照片还带着尸检时的冷凝水，他翻到验伤报告那页，瞳孔微缩——报告上写着“多器官衰竭，致命伤为胸腔撞击”，可照片里受害者的手臂内侧有几处淡青，像被蚊子叮过的包，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玻璃门“吱呀”一声开了。

　　林听夏摘了手套，指尖还沾着淡红的血渍，护目镜推到额头上，露出眉骨处一道细疤。

　　她比顾择想象中更年轻，下颌线利落得像解剖刀，开口却带着职业性的冷静：“顾律师。我看过你递的协查申请，受害者王强的解剖已经完成，但二次勘验需要上级批准。”

　　“我不是来走流程的。”顾择把文件夹翻到照片那页，指腹点在那几处淡青上，“王强被撞前半小时还在给医院送鸡汤，监控显示他步伐稳健，可尸检报告里没提这些皮下出血。”他抬眼，“林法医，您觉得正常吗？”

　　林听夏的睫毛动了动。

　　她没接话，转身走向解剖台，橡胶手套在金属器械盘上碰出脆响。

　　顾择跟着走过去，看见她用镊子轻轻翻起受害者的左手臂，放大镜下，淡青的皮肤下果然有几个针孔状的小点，直径不超过零点五毫米，像被细针扎过。

　　“今早清理尸表时发现的。”林听夏的声音低了些，镊子尖挑起一小片皮肤组织，“常规尸检会忽略这种细微伤痕，尤其是在有大面积撞击伤的情况下。”她抬头，护目镜后的眼睛泛着冷光，“但你说得对，外卖员当晚送的是热汤，不可能因为低温冻伤。”

　　顾择的心脏突然抽痛。

　　他按住左胸，喉间泛起铁锈味——这是顾晨的心脏在提醒他什么。

　　上一次这样的反应，是在老人家里看到陈予墨的笔录。

　　此刻解剖灯在头顶晃，他眼前闪过碎片般的画面：白墙，消毒水味，穿病号服的男人攥着他的手腕，说“哥，小心......”，然后画面扭曲，出现林听夏的侧脸，她在哭，手里攥着带血的手术同意书。

　　“顾律师？”林听夏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顾择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扶住了解剖台，指节压得发白。

　　他扯出个玩世不恭的笑：“可能昨晚没睡好。”

　　林法医继续说。

　　“这些针孔分布在小臂内侧，是静脉注射的常见位置。”林听夏没接他的话，用棉签蘸了试剂涂抹针孔周围，“但注射时间应该在车祸前两小时内，因为皮下淤血还没完全扩散。”她转身看向操作台上的离心管，“我取了血样去做毒理检测，结果还没出来......”

　　“等等。”顾择打断她，盯着受害者左手背。

　　那里有块淡褐色的胎记，边缘模糊，“王强家属说他从小左手背有胎记，但照片里这块颜色是不是太深了？”

　　林听夏凑近，用棉签擦拭胎记表面。

　　褐色的痕迹竟随着棉签移动逐渐变淡，露出底下正常的肤色。

　　她瞳孔骤缩：“是遮盖膏。”

　　解剖室突然安静下来。

　　顾择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这次不是顾晨的，是他自己的，擂得太阳穴发涨。

　　王强为什么要遮盖胎记？

　　司机停车打电话的间隙，是否和他有过接触？

　　更关键的是，陈予墨笔录里提到的“左胸红色胎记”，会不会和这块被遮盖的胎记有关？

　　“张远，查王强近三个月的就诊记录。”林听夏突然开口，手套被她捏得发出声响，“重点查皮肤科，或者整形科。”她转头看向顾择，“如果是刻意遮盖，可能涉及身份伪装。你说的交通肇事案，可能不是意外。”

　　顾择的手机在这时震动。

　　他掏出来，是交警队发来的新消息：王强当晚送的鸡汤里检测出微量麻醉剂成分。

　　他抬头，正好对上林听夏的眼睛——她也收到了同样的信息。

　　“毒理检测结果出来了。”张远举着离心管冲进来，试管里的液体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蓝，“血液里有γ-羟基丁酸的代谢物，但浓度不对，更像......”他顿了顿，“更像是新型的复合麻醉剂，市面上买不到的那种。”

　　林听夏接过试管，指尖在管壁上敲出轻响：“三个月前我姐的案子，受害者体内也检测出类似成分。”她突然住嘴，像是说漏了什么，低头调整显微镜焦距，“当时因为证据不足，最后定了意外。”

　　顾择的心脏又开始发烫。

　　这次的记忆更清晰：急救室的红灯，林听夏跪在地上，手里的病历本散了一地，其中一页上写着“林西柠心脏骤停”。

　　他猛地抓住桌沿，指节泛白——林西柠，林听夏的双胞胎姐姐。

　　原来她的死，从一开始就和这起交通肇事案纠缠在一起。

　　“顾律师？”林听夏的声音带着关切。

　　顾择抬头，看见她眼里闪过一丝探究，很快又被职业性的冷静覆盖，“检测报告我会传给你。这种麻醉剂需要特殊渠道，我认识药检所的朋友，明天可以......”

　　“叮——”

　　林听夏的手机突然响起。

　　她看了眼屏幕，脸色微变。

　　顾择瞥见来电显示是“未知号码”，她按了拒接，却把手机攥得死紧。

　　“时间不早了。”林听夏摘下护目镜，白大褂下的心脏位置微微起伏，“药物来源我会跟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