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道阻且长
幽州北境,暮色笼罩着公孙瓒的连绵大营。
中军大帐前的白马旗在朔风中猎猎作响,旗面被风扯得笔直,图腾在火光映照下竟似在狰狞低吼。
帐内青铜烛台上的十二支牛油巨烛将人影投在绣满獬豸纹的帐布上,公孙瓒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叩击着案几上的密信。
迎风仍着料峭寒意,公孙瓒的白色大纛在蓟城北郊猎猎作响。
银甲白袍的征北将军正用鹿皮擦拭着马槊,锋刃映出他眉间的阴鸷:
“严纲前日来报,渔阳亭侯的狼骑又在代郡操练阵型。”
“伯圭兄若再犹豫,待到刘子还的玄天狼骑羽翼丰满......”公孙越将佩剑重重拍在案几上,震得砚台里的墨汁泼洒出几点黑斑。
公孙瓒看着那墨迹在羊皮地图上晕开,恰巧染污了标注“涿鹿大营”的位置。
“代郡与鲜卑接壤,他倒会挑地方!”铜炉炭火将他的影子投在帐幕上,恍若择人而噬的猛兽
跪坐在侧的青年文士田豫肩头微不可察地颤抖,案几上的茶汤泛起细微波纹:
“禀主公,刘镇北上月已向州牧报备过春狩事宜......”
“啪!”马槊重重顿在青石地面,惊得帐外战马嘶鸣。
公孙瓒端坐在虎皮交椅上,面前烤羊腿的油脂滴在炭火中发出滋滋声响。
他的目光扫过跪在帐中的青衫文士,突然抓起案头青铜酒爵狠狠砸在地上:
“田豫!你当本将军的帅帐是洛阳东市?”
破碎的青铜碎片溅到田豫膝前,这位以智计闻名的谋士却纹丝不动:
“主公明鉴,前日刘虞使者送来信函告知,在下确实...”
“确实什么?”公孙瓒霍然起身,腰间玉珏叮当作响,腰间环首刀撞得甲叶铮鸣。
“你与刘虞书信往来三月有余,真当本将军是瞎子?”
他忽然冷笑一声,抓起案头竹简扔在田豫面前,“即日起,你去严纲营中协理防务。”
田豫的指节攥得发白。严纲大营距此三百里,名为协防实为流放。
他想起三日前刘虞使者送来的密信,帛书上“同室操戈,渔翁得利”八字犹在眼前。
正要开口,帐外忽传来甲胄铿锵声。帐中炭火噼啪作响,田豫抬头时眼中精芒一闪而逝:
“严将军驻防要冲,实为监视刘镇北动向...”
“让你去就去!”公孙瓒突然暴喝,帐外值守的白马义从铠甲碰撞声清晰可闻。
待田豫躬身退出,屏风后转出个腰挎双刀的虬髯将领,正是田楷。
公孙瓒抬起眼皮,烛火在他银甲胸前的睚眦纹上跳跃,映得这位“白马将军”的面容阴晴不定。
案几上摆着半碗冷掉的马奶酒,浮着几点未化的凝脂,倒映出他鬓角新添的霜色。
他忽然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喉结滚动时青铜臂鞲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让田豫去见识见识也好。”
此刻的公孙瓒只感觉到无比心累,犹豫不定的他顾虑太多。
“兄长!”
公孙范掀帘而入,兜鍪上还沾着草屑,“探马来报,刘子还(刘铭世表字)的商队又在涿郡贩盐,这月已是第三批......”
“够了!”
公孙瓒突然暴喝,惊得亲卫手中令旗坠地。
他闭目深吸口气,再睁眼时已恢复冷峻:
“传令严纲,增派三队斥候沿线布防。公孙范,你即刻启程。”
“主公何必动怒?”
田楷抓起烤羊腿撕咬一口,油星溅在络腮胡上,“要我说,趁着刘铭世被严纲三营兵马围着,直接调白马义从...“
“你当刘子还的玄天狼骑是纸糊的?”
公孙瓒突然抓起酒壶猛灌,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下颌流进锁子甲,“上月公孙范在宴会上射出的一支鸣镝,倒让刘铭世赚足了仁义之名。”
他说着突然剧烈咳嗽,指节发白地攥住案角,“同室操戈...咳咳...你当北边乌桓的几万大军是来看戏的?”
与此同时,百里外的关口下,玄色狼旗正迎着朔风舒展。
刘铭世掀开牛皮帐帘,带着塞外风沙的气息大步而入:
“公与(沮授表字),快看这个!”他将一叠绢帛拍在沙盘旁,震得赤旗微微摇晃。
“严纲大营的篝火在十里外都清晰可见。”
刘铭世站在营帐前,望着北方星空下连绵的军帐,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董卓亲赐的鎏金虎符。
正在研读文书的沮授抬头,见主公玄甲上还凝着冰晶,不禁摇头:
“主公又亲自巡边了?”他展开绢帛,瞳孔骤然收缩——这是用透明琉璃制成的千里镜。
“有了这个,严纲的斥候在二十里外就得现形。”
刘铭世摘下沉重的狼首兜鍪,露出被寒风吹得发红的脸庞。
帐外忽然传来马蹄声,赵云挟着风雪闯入:“主公,斥候来报,田豫被调往严纲大营!”
刘铭世与沮授对视一眼,突然轻笑:“看来今天的军事会议要提前了。”
他转身从木匣中取出个琉璃瓶,琥珀色的液体在帐内火光下流转:
“从中山国带回的蒸馏酒,正好给诸位暖暖身子。”
中军帐内,炭火将十二面牛皮屏风映得通红。
“主公,人都到齐了。”文丑掀开帐帘,甲胄上的狼头吞肩在火光中泛着寒光。
帐内青铜灯树将十丈见方的军帐照得通明,赵云正用匕首在沙盘上标注军队动向,高览与鞠义低声争论着什么,沮授则握着炭笔在羊皮纸上疾书。
刘铭世用朱砂笔在地图上画出一道弧线:
“诸位请看,公孙瓒的白马义从驻防蓟城,严纲部扼守关口,而袁本初的先锋已至边界。”
笔尖突然顿住,在“代郡”位置洇出个血珠般的红点。
“严纲大营新增了三百具床弩。”赵云突然开口,匕首尖端点在沙盘某处。
“今晨他们以操练为名,将射程覆盖了我们西撤的必经之路。”
帐中骤然安静,文丑的拳头重重砸在案几上:
“公孙老贼这是要把咱们困死在幽州!”青铜酒樽应声翻倒,琥珀色的酒液在羊皮地图上晕开,将标注袁绍势力的朱砂染成血色。
刘铭世突然起身,玄色大氅上的银线狼纹在琉璃灯下泛起冷光。他伸手拨动沙盘上插着“刘”字旗的模型。
“诸位请看,我军现被公孙瓒、严纲、袁绍三面合围,今群雄割据,天下纷扰,吾等困守幽州一隅,危如累卵。”
刘铭世手中的檀木折扇点在沙盘北侧,“公孙伯圭在蓟城屯兵五万,严纲三营精骑如毒蛇盘踞我东北方。”
折扇突然向南划去,在渤海郡位置重重一叩,“而这里——袁本初的十万大军,等的就是我们和公孙瓒两败俱伤。”
帐中响起低沉的铠甲摩擦声。
“将军所言极是。”沮授抚须上前,枯瘦的手指在沙盘上画出三道弧线。
“严纲驻防的关口,正卡住我军通往并州的粮道。若是强攻...”他忽然抓起代表严纲的黑色木牌,啪地折断在沙盘边缘。
颜良突然抱拳道:“末将愿领三千死士夜袭公孙瓒大营!”
沮授摇头说道:“公孙伯圭之势。坐拥五万精骑,帐下严纲屯兵大账,距我营寨不过百里。”
“前日纵兵截我粮道,此獠视我等如俎上鱼肉久矣!”
“更兼其与刘幽州素有旧怨,吾等虽托庇于刘州牧麾下,然公孙瓒狼顾鹰视,旦夕可发兵相逼。”
“若此时轻启战端,正如驱羸羊搏猛虎,纵使将士用命,终不免玉石俱焚。”
文丑跟着起身,腰间双戟碰撞出金铁之声:“某可率轻骑截断严纲粮道!”
“然后呢?”
刘铭世的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他指尖轻弹,琉璃杯发出清脆嗡鸣:
“就算焚了公孙瓒的粮草,斩了严纲的首级——南边的袁本初十万大军正等着坐收渔利!”
沮授继续说道:“渤海袁氏四世三公,其志岂在区区冀州?若其鲸吞冀州得手,必效卞庄刺虎之计,北联公孙瓒而分我骸骨。”
“届时南有袁绍十万之众,北有公孙铁骑,东西皆绝壁险川,我军如瓮中之鳖,悔之晚矣!”
“而将军虽受朝廷加镇北将军印绶,然却不治实地,不得赋税给养。试看营中粮秣,四成仰仗刘使君调拨,六成赖商贾贩运。”
想当初给予刘铭世的封赏,本意是作为制衡关东诸侯的楔子。
又由于马匪的出身和早期的作为,受到了幽州权贵的暗中抵制,结果就是没有收到实土加赏,造成现在的局面。
“更可虑者,幽州地瘠民贫,丁壮多附豪强,我等募兵三月,所得不过老弱三百。若长此以往,不待刀兵加身,已自溃矣!”
“所以此战绝不能打。”刘铭世突然提高声调的说,手指划过沙盘上的地形。
“诸君且看,我军现据此郡,北接鲜卑,南临渤海,西靠太行——看似绝地,实为枢纽。”
他忽然将玄色小旗拔起,转而插在并州方向。
沮授羽扇轻摇:“主公欲效光武旧事?”
“然也!”
刘铭世转身展开舆图,指尖在黄河“几”字形弯折处重重一点。
帐中霎时寂静,唯闻帐外北风卷着战旗猎猎作响。沮授的青玉杖突然点在沙盘边缘:
“主公之意,是要效仿高祖明修栈道?”
“示敌以弱,纵敌以骄。”
刘铭世转身时大氅扬起,露出内衬玄甲上密密麻麻的楔形文字。
“撤退?”田武霍然起身,铁甲哗啦作响:
“我军连战连捷,上月刚击溃乌桓三千骑!现在退走,玄天狼骑威名何在?”
“我军打仗,不在一城一地的得失,而在于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刘铭世按住激动的将领说道。
“正是因为势头太盛,所以我们要暂避锋芒。”
“公孙瓒如果要攻打我们,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幽州不能不保,但不能死保。”
“少则一年,多则二年,我们就要回来。我们要以一个幽州换取全天下!”
“何况严纲大营每日消耗粟米千石,公孙瓒能撑多久?袁绍又肯让渤海粮仓空置几时?”
颜良突然插话:“渤海?主公是说...”他粗糙的手指划过地图,“袁绍真正图谋的是韩馥的冀州!”
“然也!”
刘铭世剑鞘敲在邺城位置,“韩文节懦弱,冀州富甲天下却无强兵。”
“袁本初岂会舍近求远来幽州苦寒之地?所谓陈兵...”他故意停顿,目光扫过众将。
沮授忽然抚掌大笑:“好个驱虎吞狼之计!主公是要让公孙瓒与袁绍争夺冀州,我等坐收渔利?“
“不止如此。”刘铭世剑指阴山。
“并州丁原既丧,吕布带着并州狼骑投了董相国。如今太原空虚...”
他故意留下半句,目光灼灼望向众人。
田武突然拍腿大叫:“明白了!代郡往西不过三百里就是雁门关,若能取得并州马场...”
这位骑将激动得声音发颤,“咱们的战马就能翻倍!”
刘铭世转身掀开帐幕,北风裹着雪粒呼啸而入,大氅扬起,露出内衬玄甲。
“诸君试思:若困守此地,不过为公孙瓒帐下附庸。若开拓新土,则为诸侯。”
“大丈夫处世,当带三尺剑立不世之功,岂能坐以待毙?”
“即刻整军备战,轻装简从,辎重分批转运。斥候十二时辰侦伺四方,凡有异动,快马急报。”
他的手指划过漫天飞雪,略过幽州、并州、冀州三界交汇。
只见突然抓起三支令箭插在沙盘中央,“成败在此一举,愿与诸君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