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的瞳孔骤然收缩。
貂蝉轻轻后退半步,广袖拂过青铜烛台,火星溅落在地毯上,像一串暗红的血珠。
“够了!”董卓猛然起身,腰间佩剑在剑鞘里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扣住剑柄,青铜剑格上的饕餮纹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貂蝉受惊后退半步,鬓边金步摇乱颤,整个人缩进阴影里,宛如一朵被暴雨打蔫的芍药。
“你当本相是三岁小儿?”董卓转头望向貂蝉,语气陡然转柔:
“貂蝉待我真心实意,岂是你等能揣测的?”
一边说着,他一边伸出熊掌般的手掌想去扶起貂蝉。
见董卓这般举动,李儒猛然抬头,指尖微微发抖。
“那王允,以此女先许吕布,后献于相国,其用心如何,昭然若揭!”
“此事非小,关乎董氏满门存亡。吕布勇冠三军,若因此事生出了背离之心,可……”
“放屁!”董卓抽出腰间长剑,重重地砍在酒案上,“怎会如此!”
“相国,”李儒的眼中泛起血丝,“吕布之勇,天下无双;并州狼骑,战力可比西凉铁骑。”
他顿住话头,喉结滚动。
“吕布若去,等于自断一臂,为一女子自毁长城,西凉诸将又将作何感想?”
董卓浑身一震,手中剑哐当落地,踉跄着扶住案几,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李儒的话,让他突然想起了当年在西凉草原纵马驰骋的日子。
那时他董卓还只是个校尉,却总说要让兄弟们吃香喝辣,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文忧,以你之意,该当如何?”
见董卓似有清醒之意,语气放缓,李儒精神一振,疾声说道:
“吕布乃相国心腹猛将,貂蝉不过一女子,请以貂蝉赐予吕布,其必感相国大恩,以死相报,此危自解。”
貂蝉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忽然跪了下来,乌发散落肩头,泪痕在粉面上划出两道沟渠:
“妾身已事贵人,如下赐家奴,妾宁死不从!”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伏于董卓膝上,放声痛哭。
董卓慌忙抱住貂蝉,手指陷入她腰间软玉温香,低头看去,恰逢她抬眼望来。
在李儒看不见的角度,貂蝉眼中光芒一闪,董卓眼中刚刚出现的一丝清明之色,复又回归迷茫。
“不要再说了!”董卓突然暴喝,挥袖扫落案上酒壶。
青铜壶砸在李儒额角,鲜血顺着脸颊流下,在素白中衣上绽开朵朵红梅。
“吕布不过是我账下一将,貂蝉乃我之妾,岂容他觊觎。”
“以下犯上,对主母心怀不轨之意,不究其罪已是法外施恩,再有多言,必斩!”
惨笑一声,李儒慢慢转身,走向殿门,血珠滴在青砖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行至殿门,李儒身形一顿,“相国,今日一别,当无再见之日,言尽于此,望相国好自珍重。”
董卓瞪大眼睛,却说不出话。
殿外,李傕正带着亲卫赶来。看见李儒额上的血,李傕一惊:“军师这是……”
“没事。”李儒用衣袖拭去血迹,“想不到,我等皆死于妇人之手矣!”
迈出相府,他仰头望向夜空,银河倒悬如练,却无一颗星子为他照亮前路。
多年谋划,一朝成空。
这一刻,刘辩的话,再次在他耳边响起,终究……是我错付了么……
李儒一声苦笑,身形融入了长安的黑夜,再不回头。
城外军营,篝火照得吕布的身影忽明忽暗。
方天画戟斜倚在篝火旁,戟尖映着跳跃的火光,像一滴凝固的血。
八百陷阵营如铁铸般挺立,甲胄上的狼首纹饰在夜色中泛着冷冽的幽光。
手下诸将,一个不少,全部到齐,皆看着吕布,脸现激动之色。
“众位兄弟,此事我已决意如此。”
吕布扫了一眼跟随他多年的诸将,一仰头,将皮囊里的酒一口饮尽。
“貂蝉此女,确与我两情相悦,但此事却非因她而起。”
“我吕布虽不才,但绝不至因一女子置众兄弟的生死于不顾。”
说到这里,他长叹了一声,眼光向远处望去,似乎看到了当年发生的那些事。
“丁原将我等当作踏脚石,不顾并州百姓安危带我等入京勤王,将我等滞留于此。”
“那一年,匈奴入侵,无人阻挡,并州之地满目疮痍。故杀之……”
“本以为跟着董卓,可以一展平生之愿,驱逐匈奴,复我四郡之地,结果……”
“时至今日,我并州弟兄,又成了他董卓的鹰犬,且用且防,时时受制于人,这种日子我已经过够了!”
一招手,方天画戟凌空而来,吕布仗戟而立,目光扫过帐外的并州狼旗。
夜风卷着砂砾拍打旗杆,旗子发出猎猎声响,恍惚间,他仿佛回到了那被并州乡亲们称为‘飞将军’的日子。
“并州现在已成了匈奴的牧场,众位兄弟,我们该回去了!”
吕布突然大笑,笑声惊起群雁掠过星空。
他抄起方天画戟指向北方:“我们让并州的父老乡亲们等待得太久了!并州男儿的血,要洒在抵御外侮的战场上!”
戟尖划破夜空,“如今我要让匈奴知道,并州狼旗还在!”
他抓起酒囊狠狠砸在地上,皮革破裂声惊得战马嘶鸣。
高顺从阴影里走出,按住腰间横刀,一股锐利的杀气,从他身上席卷而出。
一瞬间,所有的战马腿脚发软,伏倒在地,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末将愿意追随将军,马革裹尸亦在所不惜。”高顺单膝跪地,身后,八百陷阵营齐齐跪下,动作整齐如一。
张辽沉默片刻,上前一步,同样单膝跪地:“末将愿追随将军,肝脑涂地。”
“回并州!杀匈奴!”侯成、宋宪等诸将心情激荡,同声高呼。
“好!好!”吕布望着群情激昂的众将,眼神不由得看向蓟县的方向,脸上露出一抹向往之色。
武圣之威,我吕奉先也很想见识一下,等我!
远在幽州的刘辩等人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这件事就这么穿过了完全不同的剧情,走向了一个殊途同归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