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有可取,却无实利。
这便是现下应天府最为顶级的砖瓦工匠对朱标所制红砖水泥的评价。
红砖中所需添加的煤矸石虽然价格低廉,可大量烧制所需要的惊人用量,老朱治下地区的产出根本不足以应对。若从其他地方购买和运输,成本便会骤升。
至于水泥,则是因为需要将原料研磨成极细的粉末,耗时耗工,亦很难量产。
所以这两样东西虽的确在工序和成分上做出了改良,却不能于当下应用。
这份手稿算是将朱标现阶段的科技梦给彻底粉碎了。他低着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手稿怔怔的出神。
他终于明白,想要凭一人之力推动整个国家在科技层面迈出哪怕一厘一毫都是过于艰难的事情。
即使他不出现,大明各项技术也会走到工业革命之前人类文明所能触及到的顶端。
古代华夏人的智慧绝不逊色于任何一个民族。即使社会并不重视科技的发展,他们也几乎创造了大半当时世界最为重要的造物。
如果一个技术在这样的民族手中没有被创造和选择。那一定是因为它不适应当时的环境和政策。而绝不是他们没有能力或者智慧去开创。
面对这样的现实,朱标也陷入了短暂的迷茫。
生产力是一个宏大的命题。这不是一两个人或是一两件发明能够轻易写下新篇章的东西。可没有生产力的推动,一切超出时代的政策和构想最终都会被现实砸得粉碎。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将大明或者说华夏带到更好的未来。
没有等朱标想清楚这个问题,朱元璋已经从自己腰间抽出了早已准备好的藤鞭。
只是轻轻的一挥,盐水浸泡过以至韧性十足的藤鞭便轻易发出破空的呼呼声。
这动静惊得朱标下意识回头捂住屁股,准备躲去红砖后面。
去年开蒙时,他就因为闹着不愿让宋濂当自己的老师,被老朱提着这东西打了一顿。那种灼热的疼痛感,他现在仍旧感觉无比清晰。
朱标这一副直瑟缩的鹌鹑样子,让朱元璋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他这大儿子哪里都好,就是年纪不大便一副老成样子。不像生了个儿子,倒像是媳妇肚子里钻出来个臣属。
虽早慧在如今的朱家是个莫大的好事。可朱元璋这做爹的心理总觉得有些怅然若失。
朱标现下的举动倒是更像个七八岁的稚子。
可再怎么样,该挨的打朱元璋也不打算就此给免了。
一双大手伸出,轻易便自后方擒住了朱标的衣领,再在腰带上一提,朱标就横担了在老朱单抬起的左腿上。
知道这顿打逃不掉,朱标便干脆深吸一口气憋住,想要压制住自己狂跳的心脏。
但干净利落的鞭打声带着股火烧般的炙痛感一袭来,他脸上登时就涨得通红,这口气也跟着泄了下去。
“啊!爹!我错了!别打了!”
朱标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了,跟被嘴上挂了钩子的大鱼一般,不断挣扎扭动,阵阵的惨叫求饶。
院外值守的亲卫们听到这阵杀猪般的动静,一时间都是屏着呼吸面面相觑。
只有小旗刘和轻声跟属下交代了一句要上茅房后,便匆匆离去。
拐过巷子后的一条小路,刘和很快便来到了稍有人烟的街上。
一家卖面食的小摊老板见他来了,将头垂得更低了一些。
只在两人隔着煮面的锅灶相错的瞬间,一个拇指大小的纸筒就从刘和手上飞到了摊子上的筷筒里。
面食老板见状立即拿出新的筷筒跟原来的作了置换。
刘和则是连头都没有回,径自进了旁边稍大些的客栈借了茅厕。
此时,马氏也在沐英的带领下到了荒宅外不远处。
隐约传来的骇人哭嚎,让她平日里和善的笑容全然消失,只剩下紧皱的眉。
在前方带路的沐英也吓得想将耳朵塞住。但他还是注意到连年战乱和荒僻让脚下的路坑洼野草遍布,容易叫人摔了去:
“义母,这段路坑洼,小心些脚下。”
马氏忍下自己的担心,对沐英露出几分和蔼来:
“真是难为你,军务在身还为了标儿的小事来带路。”
两人脚下生风,话间已经到了院门口。
沐英知道将马氏带到便能从义父手中救下朱标,也就没有再多耽搁,直接动身回了军营。
马氏刚一进门就看见自己那大儿子正被丈夫揪着打屁股。这会眼瞧着已经是哭得满头大汗,声音嘶哑了。她只好连忙出声制止丈夫:
“重八,莫要再打了!你那手下又没个轻重,不得打坏了啊!”
朱元璋就势将藤鞭丢掉,只瞧了一眼自家妹子那难看的脸色,便将朱标拉起,半放到马氏怀中,拥着妻儿往院中堂屋走去。
直至关上了堂屋的门,朱元璋才回头给正察看朱标伤势的妻子解释:
“妹子,标儿这个打是肯定要挨的,其中的种种事由,早前也已经与你交代过了。这也是为了咱们的儿子。”
长着一副七窍玲珑心的马氏哪能不明白自己丈夫对朱标的良苦用心。但给朱标肿胀的屁股涂药时,看到骇人的伤势,还是止不住的往下落泪:
“重八,我明白你的苦心。但你好歹也提前知会我一声,也不至于给打成这样。”
朱元璋闻言也坐到床边叹了一口气,伸手给已经哭脱了力昏沉过去的朱标抹掉脸上还挂着的泪:
“若不是我故意责人透露,你以为文英那小子是从哪得知我要去揍标儿的?只不过他是个愣头青,非得先告诉了标儿,才搬你当救兵。这便耽误了时间。”
这话说的让马氏有些哭笑不得,只伸出手在朱元璋胸膛上狠狠一拍:
“亏你也想的出来!叫文英传话!他毕竟不是你我亲子,又已经是将要受官的大人了。这种事情,他一个外男,若劝得动标儿,自然是不该随意进出帅府内宅的。”
这通抱怨真是让老朱讲不出什么硬话。他出身低,那等年月上穷人能吃饱活命就不错了。哪有人教过他这些。
后来虽得了权势,他也尽力读了不少书,但在这些规矩礼法上,大都还是要靠书香门第出身的马氏提醒。
现下老朱只能对马氏一阵安抚:
“好好好,妹子,今日是我思虑不周,之后会多注意些的。”
给朱标抹好了伤药,马氏将药瓶放到朱元璋手中,又仔细察看了一番还有没有其他遗漏的伤处:
“算了,这内帷规矩的事情也不该怪你。只是现下标儿衣服被汗打个透湿,只怕见风就要着凉的。我先回去责人送衣服过来。你给他换了衣服再亲自带他回来,可好?莫忘了给他喂些水,再上一遍药。”
朱元璋接过伤药,郑重的点点头:
“我会仔细看顾标儿的。”
临到马氏要离开时,朱元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连忙又嘱咐一句:
“对了,妹子,等会派那一辆六驾马车过来。”
(注:朱文英原名沐英,被朱元璋收为义子之后改为朱姓,后又在大明建国前改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