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着急忙慌地跑前跑后,听着赫连英娥撕心裂肺的叫喊声,穆元朝内心无比的焦虑与悔恨。此刻的他完全没了胜利者的轻松与喜悦。
“陛下!”御医跑出来。
“怎么样?”穆元朝连忙上前问道。
“皇后娘娘的情况不太好,原本距离产期还有半个月,如今娘娘动了胎气,血崩一时无法止住,臣斗胆请陛下做个抉择......”
“什么......”穆元朝听到这话顿时有些心慌。
“臣请示意,如果无法同时保全,陛下是要保娘娘还是保孩子......”
“混账!什么叫保娘娘还是保孩子?朕两个都要!朕告诉你,如果她们母子有什么闪失,朕要了你的脑袋!”御医吓得赶紧磕头,起身扶正自己的帽子,跑回寝殿内。
“等一下!”穆元朝叫住他。
“......无论如何......一定要保皇后平安。”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呼喊声渐渐弱了下来,又过了一会,整个嘉福殿陷入寂静。
倏然间,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黑夜。
“生了!”
门外的小黄门激动道。
穆元朝望着朱红的大门,一颗泪珠在暗夜中滑落。
当新一天的阳光照射进寝殿,赫连英娥艰难地抬起眼皮,她伸出手,阳光从指缝间划过。一切就像梦一样。
昨夜,分娩的剧痛令她陷入昏迷,迷迷糊糊中,她走上一座石桥,桥上到处泛着青苔,扶手上绕着藤蔓,还有许多斑驳的划痕,周围阴气森森,一片寂静,她害怕极了。忽然她感到背后撞上个人,吓得立马转身,发现对面之人竟是她的父亲。
“爹爹?”她环视周围,“这是哪儿啊?”
父亲如同往日一样威严。
“英娥,你把我害得好惨。”
英娥意识到不对劲,想往后退,没想到脚下一滑,跌倒在地上。
“不不......”
她极力拜托,可父亲却越来越近。
“走吧,跟我走吧......”
“不,我不要......”
一瞬间她感觉到父亲握住了她的手腕。
下一刻,她睁开了眼。
放下手,她发现穆元朝正趴在床榻边熟睡。他睡觉的样子还是那么迷人,睫毛长长的,卷卷的,棱角分明的下巴令她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他英雄救美的场景。
她伸手轻轻触摸他的鼻子,穆元朝却被这感知惊醒。
“你醒啦。”见英娥没事,穆元朝大喜,牵起她的手,却被英娥逃开。
“孩子呢?”
“孩子被乳娘抱去喂奶了。”
“男孩女孩?”
“男孩。”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英娥。
父亲终究没来得及见到这个朝思暮想的外孙。
“你放心,孩子一切安好。”
“那就好。”她向里侧身,背对着穆元朝。
“你走吧。”
穆元朝知道她还在生自己的气。
“那你好好休息。”
走出寝宫,穆元朝叫来一旁候着的御医。
“孩子到底怎么样?”
“回陛下,小皇子虽顺利出生,但因早产气血不足,臣担心......”
“知道了,你放心朕不会怪你,但你要竭尽所能保住他,明白吗?”
“微臣明白。”
这天是平昌二年八月十五,洛阳城内,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大人们围在炉前喝着新酿的桂花酒,孩子们拿着桂花枝在院子里玩耍,一位父亲将女儿抱上肩头,跟她指着天上那轮又大又圆的月亮,说那上面呀住着一个美女,还有一只捣药的小兔子。
穆元朝则只身站在凌云台上,独自守着今晚的月亮。
赫连天光身死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各地。赫连摇光与穆承瑄听到后,当即起兵要杀去洛阳为他报仇。
另一边,奚泠也做好了准备,并打算先发制人。他率领四万人马渡过黄河,向北挺进,很快与并州军展开交锋。
赫连摇光身赴上党,在途中,他接到消息,蠕蠕大军挥师南下,目前已突破朔州防线,朝着桑干河进发。他意识这这应该是穆元朝搞的鬼。可洛阳就在前方,行军讲究兵贵神速,若他能一鼓作气击败奚泠,抢渡黄河,拿下洛阳,便可为父报仇,只是,蠕蠕兵的速度远超他的想象,若是被他们突破的雁门关,自己的大本营则会被敌军牢牢握在手中,而洛阳易攻难守,两相比较实在是划不来。
算了,先暂时放他一马。
赫连摇光决定,北上。
萧瑾庭与穆元朝松了口气,可他们不敢松懈,打算派人前往游说各地驻军守将,希望他们能站到自己阵营。可其他人听到赫连天光被杀的消息,讥讽说,当时你穆元朝拔除崔太后时也说过概不株连,可最后一场陶渚惨案屠尽京城一半的贵族大臣,如今,没人敢轻易与穆元朝示好。并且,有人说这一切祸事背后的主谋是萧瑾庭,他们要求皇帝交出萧瑾庭以平息众怒。
可穆元朝抗住所有压力坚决不从。
一日,卢晚吟买菜回家,发现门缝里被塞了一张纸。她见四下无人,将纸取出,好奇打开看,只读了两行,手中的菜篮掉落。新鲜的蔬菜滚落一地。
傍晚萧瑾庭回家,见饭菜已经备好。
“今天怎么做了这么多菜,嚯,还有鱼呢。”
“我买了鲫鱼,想学着黎叔的做法试一试。”
萧瑾庭洗好手,做到桌前,拿起调羹盛了一碗鱼汤。
“嗯,不错呀,你这手艺已经可以出师了。”
“是吗?”
瑾庭见她有些心不在焉。
“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什么,就是头有点疼。”
萧瑾庭连忙放下筷子,伸手去摸她额头的温度。
“要不要去看大夫。”
“没事,许是吹了风,休息休息就好了。”
晚吟将萧瑾庭的手拿开,继续吃饭。
“有件事我想问你。”晚吟突然忙下筷子,“你还记得我把父亲手稿送来的那天,你去我家跟他聊了很久,你们都聊了什么呀?”
萧瑾庭一口饭含在嘴里,停了一弹指的功夫才咽下去。
“老师他......他托我要照顾好你。”
“我之前还好奇,那是他毕生心血,为何突然全部送出去?”她目不转睛盯着萧瑾庭,脸上却没了往日的温情,“是不是因为他知道此行有去无回,而你也知道。”
萧瑾庭惊诧:“你从哪听来的?”旋即又心虚地躲闪她的眼神。
晚吟见他这样子,心中大概明了:“看来,这是真的。”
“晚吟,对不起,这么久以来,我一直瞒着你......”
“那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萧瑾庭的喉咙动了动:“只有这一件。”
“呵呵,是我太蠢了,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竟看不清原来你是这种人。哦,对,你萧瑾庭一直都是这种人,为达目的可以牺牲所有人,就像你在梁国时对董家做的一样,那个小女孩只是一个开始。”
萧瑾庭不理解晚吟为什么会拿这种话来刺他,但是,他不能发火,因为确实是他活该,他咎由自取。
“我原本给过赫连天光一份赦免名单,老师也在名单之上......”
“你不要推卸责任,若你从一开始就没存着害人的心思,不去设计圈套,赫连天光会杀我爹吗?”她蹭地一下站了起来,差点撞翻桌子,“你们这种人根本不在乎杀人,反正也不会脏了自己的手。”
“晚吟!”萧瑾庭也跟着站了起来,她这句话深深刺穿了他。
晚吟面对他的怒目,突然笑了起来,一把拽下腰间的同心结。
“永结同心?笑话。”
她伸手将同心结放在蜡烛上,炽热的火焰无情地将它吞噬掉。
萧瑾庭看着眼前的一切,说道:“事到如今,我没有什么可辩解的,你说得对,一切的错都是我造成的,是我骗了你,你要我怎么偿还?”
“用你的命来还!”晚吟忽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直直插入萧瑾庭的左胸。锋利的刀刃整个没入他的身体。
可卢晚吟却在这一刻呆住了:“......为什么不躲?”
萧瑾庭攥着晚吟握刀的手:“我对不起你,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受着。”
萧瑾庭感受到钻心的痛,可他依旧撑着。
卢晚吟此时已泪流满面,她原本只是想发泄一下,她以为萧瑾庭肯定能躲开,可是......
她忽然也觉得一阵心疼,颤抖着松开手。
“晚吟......”萧瑾庭想伸手去摸她的头发,一口气没顶上来,倒在了地上,手掌、衣襟还有整个胸膛都沾满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