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座山岭

第一章今天夏天

今年夏天连晴了接近40天,伏旱严重。进入9月,虽然下了一两场雨,天气依然很炎热。老实说,工作对王大军来说并不存在很大的负担,但生活确给了他不小的压力。王大军今年43岁,炒股已经有五六年的历史了。王大军是在香港回归年的7月份进入股市的,但炒股并没有给他带来财富,相反,它一步步将王大军拉入陷阱,从开始亏几千到一两万,到三四万,到五六万,一直到现在的十六七万。要知道,公家人一年的收入只有两三万元,这样的亏损无疑会动摇家庭的经济基础。王大军的妻子叫赵婷婷,是城郊一所小学的老师。因为经济基础被动摇,已经有很长的时间了,好像是三五年以前,也好像更远,王大军和赵婷婷的关系就开始淡漠,到现在,婚姻已经面临着解体的威胁。对于离婚,赵婷婷也没有意见,但她要王大军补偿20万,这对于他来说根本办不到

一周前,赵婷婷主动再次把离婚这件事情提出来。王大军毫不犹豫地同意了,两个分离只差去民政局办理手续这最后一步了。

王大军决定休公休假,放松放松一下身心。

9月份的第三个星期五,王大军写了休假申请,科长先签署了意见,分管领导也签字同意,然后王大军把申请书交到办公室,这样请假流程就算走完了。王大军的休假计划是从下周一开始,公休假正假有14天,加上这中间的双休日,一共可以连续休假20天。

王大军开始休假。所谓休假,其实就是每天多睡一会儿觉,然后就沉浸在网上斗地主、玩游戏。不知不觉就这样混了一周了,王大军觉得有点无聊乏味,想改变一下。想了想,他决定到山里面走一走。

在县城附近,给王大军印象比较深的是白鹤乡。

白鹤乡相地处半高山,海拔1000米左右。1993年,王大军曾在白鹤乡搞过3个月的“社教”,认识了国有林的护林人江少成。石柱是山区,林业是地方的一个支柱产业。“改革开放”前,为了解决城镇待业青年就业问题,县里在全县成立了数个林场,它们几乎都分布在高山或者半高山。“改革开放”后,很多林场工人纷纷回城。出于保护生态和植被的需要,政府并没有把这些林场分给农民,而是保留了下来。但因为政府财政压力比较大,而且林场的产出又远远不能自给自足,在这种情况下,政府大规模精简人员。白鹤乡国有林就是这样的一个林场,面积有3000亩,常年护林人员有两人。

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人民群众的生活水平也得到了很大提高,在结婚的时候也有了更好的条件做一些家具。但这个时候生活档次还比较低,买不起工业造家具,都是请木匠自己做。又因为农民自家山林的木材还没有长大或者舍不得砍伐,很多人就把目光瞄向了国有林,乱砍滥伐的现象屡禁不止。对于国有林的看护,各个片区的情况有很大不同,这主要取决于是什么样的护林人。有的护林人责任心强,林木看护得就比较好,反之国有林的损失就比较严重。江少成是1990年被县林业局聘请为白鹤乡国有林的护林人的。当时江少成19岁,年轻气盛,加上一直在习武,天不怕地不怕,在照林的过程中,屡屡和偷料的、砍柴的、放牛的等发生冲突,这期间斗智斗勇、险象环生。王大军就是在搞“社教”的时候认识江少成的。在他看来,江少成就好像一位森林骑士,有点憨,有点执着,有点癔,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社教”结束回到单位后,王大军和江少成的联系就中断了,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十二三年了。也不知为什么,这个时候王大军突然想起了江少成,他很想知道江少成现在的情况。

一个人出门也没趣,王大军想到了向丽,就给她打了一个电话。

“晚上有空没有?”王大军问。

“有什么事吗?”向丽说。

“也没什么事,只是想和你耍一会儿哪。”

“嗯—-拿钱就耍。”

“你这样说好俗嘛。”

“我们就是做这一行的,不存在俗不俗的问题。”

“我们也不是耍一回两回了,你觉得每次和你耍,我占过你的便宜吗?”

“嘻嘻,那就好。”

“到时候再联系。”

“行。”

向丽是一个叫“半天发廊”的小姐,是一个月多月前王大军认识的。那个时候向丽刚从外面回到石柱。向丽30岁出头,身高1米67左右,在小姐中算是相当高了。正如她的名字一样,向丽端庄秀丽,在美丽之上还带有一丝沧桑和忧郁。在性格方面,向丽应该属于内向型的。在发廊,她不会满脸带笑地迎客,即使是认识的客人来了,她也只是对你微微一笑,然后默默地走到你的身边坐下。接触的时间长了,王大军觉得她这人很不错,就经常找她。现在王大军和向丽一周一般要约会一两次,大部分时间都是王大军约向丽到外面耍,两个人一起聊聊天,并不每次都发生肉体关系。但不管干什么,王大军都会向丽支付报酬,绝不在金钱上亏待她。因为王大军的身份关系,也因为他和一般的嫖客大不相同,当然还因为王大军比较大方,慢慢地,向丽对王大军也是越来越信任了。

虽然接触有1个多月了,但王大军对向丽的情况也了解有限,她的内心世界和人生经历对于王大军来说还有很多未知项。

半年以前,王大军托关系,花了8千元从一家单位购买了一辆二手“杨子”皮卡车。皮卡车跑了10万公里,保养不错,车况还可以。把车子买过来后,王大军又花了1000多元,把车子的各种油换了,还更换了刹车总成、点火线圈、火花塞等易损易耗件。

吃晚饭后,看完中央电视台的节目,王大军给向丽打了一个电话。

“晚上出来的事搞忘没有?”王大军问。

“没有。”向丽说。

“现在你忙不呢?”

“你约了,我只有给你留起哎。”

“嘿嘿,我不能影响你做生意噻!”

“嘻嘻,你又不是不给钱,和别人做生意和和你做生意都是一样的。”

“行,你现在出来,在加油站前面那棵黄桷树路边等我,我开车来接你。”

“嗯。”

王大军下楼,然后开上皮卡车向城南郊方向驶去。

来到城南加油站附近,王大军看到向丽已经在黄桷树边等候了。王大军打开右闪灯,把车慢慢地滑到向丽的跟前停下。向丽打开车门上来。然后,王大军启动皮卡,向城南郊驶去。

向丽化了淡妆。她的眉毛只是在边缘有一点修剪,平时也只是用眉笔把眉毛的颜色增深一点,眉毛的质地还在,这样看起来就更自然。向丽的眼睛不大不小,是双眼皮,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割的。她的睫毛不长不短,一般也不戴假睫毛。她的鼻子高矮大小合适,和无关相当匹配。她的嘴巴稍微大了一点,唇线自然。最有味的还是她的颧骨,若隐若现,恰到好处。

“这几天心情怎么样?”王大军问。

“怎么样?”向丽撇撇嘴,“还能怎么样,天天都一样!”

“你好象有点厌烦了?”

向丽摇了摇头。

“你想不想到外面去散散心?”王大军问。

“到哪里去嘛?”向丽看着王大军。

“到新马泰,你去不去嘛?”

“新马泰”是这几年国人比较喜欢的旅游目的地。在石柱县,刚好有3个同在一方的地名以新马泰开头,分别叫新场、马山,太运,很多人灵机一动,发现了它们谐音的巧妙,就以此开来玩笑,久而久之,它就成为了石柱的一个地方俚语和典故。

这个典故在石柱很有名,向丽也听说过。

“去哎!”向丽知道王大军在逗她。

“不是和你开玩笑哎,”王大军正色道,“我真的想让你陪我去耍几天。”

“真的要到‘新马泰’去啊?”

“差不多吧。”

“你莫开玩笑了,”向丽笑笑,“到底去哪里嘛?”

“到山里转转。”

“哪个山里?”

“县城附近的山里—-有一个叫白鹤的地方,不知道你听没有听说过?”

“没有,”向丽摇摇头,“我不去。”

“你好让人扫兴罗!”王大军装出不满的样子,“你啷个不去呢?”

“我要找钱!”向丽说着向王大军做了一个鬼脸。

“钱钱钱,钱都找得完吗,人—-不能成为挣钱的机器!”

“我现在就是想成为这样的机器。”

“好吧。”王大军点点头,“你也是了解我的。但实话实说,我的钱也不是很多,这几天我包了,一天200块怎么样?”

“嘻嘻,少了。”

“未必我们之间的情分不值点钱哪?”

“我们有啥子情分呢?”

“哦—-”王大军笑笑,“那我是自作多情了,原来在你心目中,我们还是嫖客和小姐的关系啊!”

“不是这种关系是啥子关系呢?”

“啧!”王大军呲了一下,摇了摇头。

“嗯—-”向丽想了想,“你准备去山里转几天呢?”

“一两天、两三天吧。”王大军说。

“这么久,”向丽歪头看着王大军,“那晚上在什么地方住呢?”

“走到哪里黑,就在哪里歇。”

“在农民家里住啊?”

“不行吗?”

“可能不好哦。”

“啷个不好呢?”

“我们怎么睡呢?一起睡还是分开睡?”

“哼!你想一起睡都不行!你晓不晓得农村有句俗语是怎么说的?宁可让人停丧,不能让人歇双!”

“这个我知道。”

“其实,”王大军故意卖关子,“我们可以把房子背起走。”

“背起走?”

“是哎。”

“不晓得你说的是啥子意思。”

“你笨哪!”

“确实。”

“那你说说,帐篷是不是房子?”

“你说的是这个意思啊?”

“你晓不晓得徒步?徒步的时候,很多人就是背着帐篷走的。”

“带帐篷,好麻烦罗!”

“不存在,一个单人帐篷才五六斤左右,打好包后就这么大一个。”说着,王大军用手比了比。

“管得你哟!”

“那你是同意罗?”

向丽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这基本上就是同意了。

小车在公路跑了不到10分钟,王大军把皮卡拐上一条乡道公路。一上公路,明显地就开始盘山而上了。

“从这里往前走十二三公里,”王大军介绍说,“就是鸡公堡,那里也是白鹤乡政府的所在地。”

“现在就去啊?”向丽有点惊讶。

“今天不去,我们在半路上耍耍。”

在乡道公路上开了两三公里,在一个山岗处,王大军把车停下来,然后调转车头,把车停在公路边。王大军和向丽从车上下来,走到公路边。这里有一块大石块,大石块的边上就是悬崖。两个人走到大石块上坐下来。这里和县城相比至少高100米,视野也变得更加开阔。在悬崖的下面有一条小河,在小河的边上有一块两三百亩的平地。平地上有一个村民聚居点,看样子有10多户人家。聚居点的周围是纵横交错的田地。

“你喜不喜欢听故事?”王大军问。

“喜欢哪。”向丽点点头。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你讲噻!”

然后王大军就开始讲故事。开始,向丽还有点分神,但很快她就精心聆听并沉浸在故事里。下面就是王大军讲的故事。

在县城南面10公里有一个地方有一个镇。在镇子的南边,是教育区,下路小学和下路中学都建在这里。

高二(3)班上午第四节课是政治课。

政治课老师姓汪,是一个“工农兵大学生”。她每次上课,都是照着课本念,现在到了期末复习阶段,她依然是照本宣科。

“由于市场的作用不是万能的,”汪老师念叨道,“也不是完美无缺的,所以,市场经济的正常发展,既要充分发挥市场的作用,也需要国家的宏观调控……”

这样的讲课自然是索然无味的。上课不到5分钟,不少学生就被催眠了,另外还有一部分学生则是做着其他科的作业或者看小说,只有极少数的好学生在认真听讲,想从老师的每一句话中得到启迪和教育。

念完了一段内容,汪老师转过身去板书。

“这样的水平,”这个时候下面传来的一声嘀咕,“教啥子书哦!”

这声音虽然不大,但汪老师和很多同学都听见了。

汪老师立即转过身来,朝着声音传来的大致方向扫了一眼。她看到有个同学的神态很可疑,就朝那个同学走过去。

这个同学的头发特别长。

汪老师走到那个长头发同学的面前,“唰!”地一把将他的校徽扯了下来。

“你刚才在说啥子?”王老师质问。

“我没有说啥子,”长头发同学说,“不是我说的!”

“不是你是哪个?”

“这个我不能说,”长头发同学说摇了摇头,“我说了,是出卖朋友。你可以问他们,”长头发同学指了指身边的同学,“是不是我说的?”

“你知道这是出卖朋友啊?”

“我认为是!”

“那我问你,说这样的话是不是不尊敬老师呢?”

“是有点不尊敬!”

“所以,你应该检举哎!”

“你认为不应该!”

“看来,你还有点讲义气哎—-你叫啥子名字?”

“江少成。”

“那—-你不说出是哪个,我就认为是你哎!”

“没有这样的道理!”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隔了一会儿,汪老师指着身边的一个女同学。

“你说,”汪老师问,“是不是他说的。”

“不晓得,”女同学说,“我没有注意到。”

“那是哪个呢?你说是哪个?”汪老师又问一个男同学。

那个男同学也摇摇头。

“行嘛,”汪老师也显得有点无可奈何,“你们不说,我就让王老师来调查嘛!”然后,汪老师就准备继续上课了。

“哎,”江少成有点不依不饶,“我的事啷个办呢?”

“啥子事要啷个办?”汪老师看着江少成。

“我的校徽原来好好地戴在我胸前,是谁把它扯下来的,谁就应该把它再戴上去哎。”

“那不行,这件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你还是有嫌疑。”

“我敢赌咒!”

见江少成这样说,汪老师也有点信了。

“行嘛,”汪老师点点头,“不是你就好。”

“那你把校徽给我戴上噻!不光要戴上,还要向我道歉!”

“你不要得寸进尺!”

“你是老师,也是懂道理的人,你应该知道这是不是得寸进尺!”

“正因为我是老师,我不和你一般见识。”

“你见识高,反正我的见识只有这个水平!”

“你这一套是从哪里学来的?”

“不是从哪里学的,”江庆城鼓着嘴,“被冤枉了要求对方赔礼道歉,这是正常的、自然的反应!”

“今天的课不上了!”汪老师有点气恼,“请班干部管理一下纪律,你和我到办公室去一趟。”汪老师指着江庆城说。

“去就去,”江庆城犟着脖子,“我还怕哪个不成!”

然后,江少成就和汪老师一起来到政史教研室。

江少成1米70左右,身材敦实,脸庞瘦削。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他的眼睛,有点鼓,还有一点轻微的对,这让他的形象受到了一定影响。他头发比较长,刘海经常把眼睛遮住,必须时常用手捋一下。他穿着一件仿65式军装的涤卡外套,脚穿一双高帮的、系带的圆头黄皮鞋。

“你先在这里等着。”汪老师对江少成说。

汪老师说后就出去了。她来到数理教研室。江少成的班主任姓白,是数学老师。汪老师把情况简单地向白老师介绍了一下,然后,就和白老师一起来到政史教研室。

白老师也是工农兵大学生,毕业于FL师专。但也许是数学对于一般同学来说比较难学,另外,白老师也确实比较有水平,至少,他讲课的时候不会看教案和课本。还有,班上数理成绩比较好的同学经常问一些习题,白老师一般都能解答出来。在江庆城眼里,白老师是比较厉害的,是受到他的尊敬的。

这个时候到底是谁嘀咕已经不重要了,主要是要化解冲突。白老师也比较温和,他先代表汪老师向江少成赔了礼,然后又安抚了他几句。江庆城也向汪老师认了错,一场风波简单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