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柿

无聊，实在是太无聊了。

在无休止的生命里，周承安时常会有这一感觉。有时候他也会羡慕，人类弹指间的生命，只要在这点儿时间里好好活着，该死去时便死去，一生中也不会经历这般漫长的无趣。

杏花微雨的江南周承安已经待腻了，更何况长时间停留在同一区域内觅食，容易暴露他的身份。所以他决定迁去北方，日落时间总比日出时间长的北方。

那会正是深冬，地面都被裹上一层厚厚的积雪，踩在上头沙沙作响。周承安买下一处院落，院子角落栽了一棵柿子树，饱满的柿子同一团团火似的挂在枝头，摇摇欲坠。

北边的风光不比江南差，压在树丫上的白雪，朱红的檐牙，别有一番风味。

周承安迷上了绘画，虽不知此次兴致能维持多久，但终归是不那么无趣了罢。

隔壁院子是一所私塾，附近稍有些家底的人家也愿意将小孩送去念书。日日听着读书声和夫子授课的声音，一来二去他都快记熟那些个文章了，夫子仍在教授同样的内容。

人类真是愚钝。

但其中有个人类，似乎格外愚钝。周承安时常能听见夫子带着怒气的责问。

“阿元！你的文章写的是什么！一塌糊涂！”

“阿元！昨日功课你又未完成，今儿你便站着上课罢！”

也难为这个阿元，还在坚持念书。

夫子的责问一直持续到了下一个季节，周承安画的内容也从白雪红檐变成了柳莺花燕。

“哎哟！”一声惊呼打破了原有的静谧，有人闯进他家院子了。

周承安搁下画笔。

是人类吧。

他拿起一抹白纱，束在脸上遮住那双血红的眼。他站在门檐下阳光照不到的地方。现在是黄昏，他还不能出去。

“你是何人？为何闯入我家院子？”周承安看着坐在地上有些狼狈的少女，十五、六岁的年纪。

阿元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匆匆起身理了理衣摆，扶了扶发冠上的碎花簪。那白玉做的簪子在余晖下一闪一闪，像是活过来了一般。

“抱歉，公子，我…我只是想摘那枝头上的花，不料失手摔了下来…无意冒犯公子”阿元慌忙解释，指着墙边的一棵树。

原来樱花已经开了。

粉白的花簇满枝头，微风拂过带下一阵花雨。

见周承安没有反应，又说：“我叫阿元，家父是旁边书院的私塾夫子。你能不能不要告诉我父亲，他若是知晓了，定会罚我的…”阿元越说越小声，手指不安的搅弄着。

原来她就是那个阿元…难怪夫子总责备她。

阿元看着周承安沉思的样子，担心他会因自己的鲁莽行为而恼火，时不时小心翼翼地抬眉看他。

“你不必紧张，花若是喜欢，你便摘去吧”周承安淡淡地说。

透过白纱，他能看见阿元的笑容，很漂亮，水蓝色的裙摆如同流动的湖水，一挥一挥的。

他想，阿元毫无疑问长得是明媚动人，漂亮的丹凤眼总是泛着光…也可以说是，秀色可餐的食物。

但周承安还不想弄脏自家院子，更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

阿元踮起脚尖，可也够不着花枝，夕阳已经落下，周围变得朦胧。周承安走出屋檐，伸手替她摘下一条枝丫，轻放入他手心。

“公子…你不是有眼疾吗？”阿元看着手里的花枝，好奇地问。

周承安想或许是这条白纱让她误会了，干脆便顺着阿元的话说下去“我只是不见得光，并不是盲，还有…你该回去了。”

阿元有些尴尬地红了脸，此时周承安已经转身离开。

“公子！等等。”阿元攥着花枝，急忙追上去，从庭院跑进了屋内。

周承安停下脚步，有些不悦地蹙起眉头，这个小孩，真是太失礼了。

“你还有什么事吗？”周承安问。

“那个…我是想把这枝花送给公子，这样公子不用出门也可以看见花了。”阿元弯起一抹笑，但很快，她的注意力就被墙上挂的画给吸引了。

“这些都是公子画的吗？好厉害啊。”她走近那些画，仔细地看。

“花你拿着就好，但现在我想…”

“公子的画怎么没有人呢？看起来好孤单啊”

周承安的话被他打断。孤单吗？他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吸血鬼本来就是居无定所，更别说拥有朋友之类的了。

周承安看着阿元略显沉郁的表情，不觉地好奇起来。眼前这个人类女孩同他印象中的人类女孩大有不同。其他人都是安分守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而阿元，看起来要比同龄人娇弱些，行为却鲁莽，不但爬墙，还随意进入陌生人家中，也不知是胆大还是心大。

“你这么晚了还不回家，没有关系吗？”周承安的话让原本还在沉思的阿元瞬间清醒。

她匆匆放下花，拈起衣摆跑出门，还不忘回头喊一声“公子，回见”

周承安看着那水蓝的身影，想起那双含笑的丹凤眼，不觉得勾起嘴角。他捡起落下的花枝，放在案上，拈着一片落下的花瓣，出神看着。

真是…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