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扶风

大皇子在太医的悉心照料之下,终于逐渐好起来了,但是到底伤了根本,看起来比从前孱弱了许多。按照大楚王朝的规矩,皇子年满十五岁就可以独立开府了。大皇子、二皇子、三皇子都到了可以独立开府的年龄,只不过皇帝登基之后,一直事情不断,也没有将这些事情提上日程。

如今大皇子逐渐病愈,礼部就向皇帝提及了此时,言辞中也有试探皇帝是否有册立太子的意思。虽说皇帝春秋鼎盛,但是早立太子安定国本,还是多数大臣想要看到的。不然等到皇子们都长大了,心也大了,储君之争再起,又是一场波澜。

前朝提到立储的事情,果然勾起了皇帝的疑心病。如今大皇子成了药罐子,但凡有别的选择,皇帝也不会选他当储君了;二皇子生母早逝,在皇帝眼中一直都是透明人;三皇子倒是聪明伶俐,一直得他喜爱,只是如今想起皇后的种种作为,皇帝就反胃,连带着三皇子也喜欢不起来了。

这么一排除,就只剩下了段扶风生的四皇子和五皇子,两个孩子虽然都还年幼,性情天赋如何还不显,但是他和段扶风都是天资非凡之人,想必两个孩子只要好好教导,将来都是人中龙凤。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登基不过两年的功夫,皇后和皇贵妃双双落马,段扶风在后宫一家独大,她的儿子也俨然成了储君的不二之选,皇帝的心一下子就悬起来了。

这天,皇帝状若随意的跟段扶风抱怨,前朝这些老家伙,这么快就急着让自己册立储君,怕不是咒他早死。

段扶风听了这话脸色一变,看他的眼神不善起来:“陛下跟臣妾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试探臣妾吗?觉得是臣妾指使的?也对,毕竟现在大皇子身子不好,三皇子生母失德,臣妾这心可不就大了,惦记起储君之位来了。对,搞不好连皇后之位也惦记着呢。”

“……”段扶风嫁给他这些年,什么时候说话不是温柔如水,恭顺有加,哪怕偶尔撒个娇,使个小性子也是极有分寸的,都是为了哄着他开心故意耍的花枪。说话这么冲,还真是头一次。

一时间,皇帝竟然生出一股心虚,是不是自己太小人之心了:“朕就是随口一说,你发这么大脾气作甚。朝廷的事情,朕向来不瞒你,有什么不顺心的事情都跟你说。立储这么大的事儿,朕自然也想跟你商量。你也忒多心了。”

段扶风看他一眼,似乎也有些心虚了,毕竟她从来不曾对皇帝如此不敬,“是臣妾多心了?”

“当然是你多心,这些年朕多信任你,你不知道?”

段扶风双颊一阵潮红,立刻跪下来请罪。

“好了,起来吧,一家人过日子,哪有勺子不碰锅沿的。你有什么心里话,照直跟朕说没什么不好。从前啊,朕还总是觉得,你在朕面前太小心翼翼了,夫妻之间,哪得就那般生份。”

段扶风也没起身,像从前在宁王府当侍妾的时候那样,跪坐到了皇帝脚下,头轻轻的依偎到了皇帝怀里:“臣妾不是跟陛下生份,只是生怕日子过的好了,陛下宠爱的多了,自己就忘了本分。所以时刻战战兢兢,不敢越雷池一步。”

这一点皇帝倒是知之甚深,段扶风行事大胆,但是思虑却向来谨小慎微。当年与肃王斗法,段扶风为他的谋划,看似惊险大胆,实则后招无穷,谨慎不已。

想到她的出身,皇帝也能理解,从一个小小乞儿,到如今的当朝贵妃,能走到现在不容易,当然做任何事情都不愿意冒险。

这么想来,残害皇子,陷害皇后这样的事情她应该不敢做才对。

但是疑心病起来了,自然没那么容易打消。

所以对于成年皇子们开府的事情,皇帝痛快的应允了,储君之事却决口不提。大皇子的身体皇帝又咨询了太医,得知却是没有痊愈的可能,而且会影响寿数,就在心里彻底将他从储君的备选名单里划掉了。

二皇子不起眼,但是除了大皇子就他最年长,所以近来皇帝也多关注了一些。对三皇子的态度,皇帝也不再如前些日子冷淡,颇有些复宠的迹象。

对于这个结果,段扶风并不意外,皇帝的疑心病早就晚期了,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怀疑起来,就不可能轻易打消。

所以段扶风并不急,她会慢慢帮皇帝治他的疑心病的。

三皇子原本就聪明伶俐,深得皇帝喜爱,如今逐渐复宠,按说皇后随之复宠也是有可能的。只是皇后没有江侧妃的好运气。她是早年就嫁入宁王府的侧妃,只比皇帝小了三岁,如今已经年近四旬了。从前得宠,保养的也好,所以并不显老,反而有些成熟女人的风韵。但是如今被禁足宫中,复宠无望,心情郁结,就逐渐显出了老态。再加上前头一群十六七岁,年轻貌美的嫔妃进了宫,皇帝哪只眼睛还能看到她。

所以接下来的几年里,皇帝再也没有踏足过皇后的凤仪殿。

后宫也一直由段扶风掌管,小傅氏协理。小傅氏进宫两年之后,皇帝就给她封了妃,封号用的还是当初段扶风拟定的娴妃。这几年娴妃也颇为得宠,只是一直膝下无出,所以傅家也一直乖乖的臣服于段扶风。

不过让皇帝惊喜的是,自己年逾四旬,子嗣反而丰厚起来,这几年后宫嫔妃接连给他生了十几个儿女,数量比从前翻了两番。

到这份上,皇帝还有什么不明白,皇贵妃和皇后心胸狭窄,自然容不下其他嫔妃生子,所以她们掌家的时候,他才一直子嗣不丰,这几年段扶风掌管后宫,后宫一片祥和。嫔妃但凡有孕的,除了极少数身体确实不佳的,几乎都顺利生产了。

为此,皇帝不止一次的感慨,娶妻娶贤。

娶妻娶贤是不错,但是段贵妃如今还是妾,不是妻呢。段夫人邢氏觉得时机差不多了,就暗中指使自己派系的御史上书,向皇帝指斥皇后失德,理应废黜,另立贤后。

皇帝乍一听,也觉得有理,让于氏占着皇后的位置这么多年,他也厌烦透了。如今时过境迁,废掉她也会再如当初那么尴尬了。

这几年四皇子逐渐长大,天资也显露出来,聪明敏慧,勤奋好学,又进退得度,几乎集中了他和段扶风的优点。废掉于氏,册立段扶风为皇后,册立四皇子为太子,似乎已经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

但是皇帝心中却有一丝隐忧,任何人都不知道——这两年他的身体已经大不如前了。表面上不显,但是内里已经有些掏空的迹象,如今召幸嫔妃如果不服药,已经力不从心了。

四皇子如今才十岁,想要独挡一面怎么也要二十岁,至少十七八岁吧。但是他的身体还能再坚持七八年吗?

如果他早逝,留下母壮子少,段扶风会不会生出旁的心思?

皇帝这样想,也觉得有点对不起段扶风,毕竟这些年她的表现有目共睹。只是他的疑心病已经深入骨髓。怕是这辈子也改不了。

皇帝将御史的建议拿给大臣们议论,大臣们也一致认同。于是皇帝也不再犹豫,废掉了于氏,改立了段扶风为皇后,紧接着,四皇子便以嫡子的身份被册封为了太子。

但是在册封太子的当夜,皇帝密召了如今已经出任禁军统领的杨忠,给了他一道密诏,叮嘱他,如果自己驾崩时太子已经年满十七岁,就烧掉这份密诏,如果自己驾崩,太子不满十七岁,就打开密诏,当着群臣宣读。

杨忠如今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对于皇帝的命令从来不问所以,坚决执行。收到密诏什么也没问就乖乖告退了。

如皇帝所料,他的身体确实已经掏空了,册立太子后不过三年,他就连表面繁荣都已经维持不住了。时常卧病,有时一病就大半个月无法理政。太子虽然聪慧,但是到底年幼震慑不住群臣,所以皇帝想来想去,决定让太子监国,段扶风辅政,他自己则好好将养身体。他想无论如何,再坚持四五年,等到太子能独当一面了,他也就放心了。

段扶风跟着他风风雨雨十几年,说感情不深那是假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走到那一步。尤其是看到段扶风一边辅佐朝政,一边又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精心照料,皇帝这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两年之后的某一天,不用太医说什么,赫连容安就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了。

段扶风坐在病榻前,一边给他喂药,一边跟他说些闲话。这两年来,他缠绵病榻,段扶风为了照顾他时常衣不解带,夙兴夜寐。他看着有些憔悴的段扶风,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脸,但是手伸到一半,又无力的垂下去。

段扶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握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脸庞,“怎么了陛下?”

“扶风,扶风……”皇帝喃喃唤了两遍她的名字,“真是个好名字。朕当年领兵征战,打的第一个漂亮仗就是在扶风要塞。后来娶了你,朕又一步步稳稳的走向皇帝的宝座。扶风这两个字,还真是跟朕有缘。”

皇帝叹息:“只是可惜,这些年你跟着朕,辛苦了,也没享到什么福。”

“陛下说的什么话,臣妾能陪伴陛下左右,就是臣妾最大的福气。”

“说到底是朕对不住你。”皇帝忍不住又说。

“陛下,你再说这样的话,臣妾可真的要生气了。”

“罢了,不说这个了。”皇帝看了看窗外,又说道,“朕还有个担心。”

“陛下何事烦扰?”

“四郎性子像你,是个厚道孩子,旁的朕也不担心。只是三郎到底是废后嫡出,朕当年也确实有心栽培过一阵子。将来朕没了,你说四郎会不会容不下他呀?”

“陛下也说了,四郎是个厚道孩子,何况三郎的母亲早已经是废后了,怎么算四郎也不会去找他的麻烦。”段扶风握住皇帝的手说,“四郎将来若胆敢做出任何残害骨肉的事情,臣妾绝不饶他。”

皇帝的神色闪烁了一下,终究没有说什么。

他又看了看窗外,夜已经很深了,父皇驾崩的时候似乎也是这样一个深夜。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到明天了,所以不能再拖了。他叫来杨忠,让杨忠派人去宣召太子、诸皇子和内阁大臣连夜入宫。宗亲和四品以上官员天亮前太极殿候旨。

杨忠领命打算转身离去,皇帝又叫住他,“杨忠,别让朕失望,就像当年一样。”

杨忠红了眼眶,郑重应诺,转身而去。

看着杨忠离开,皇帝对段扶风说:“朕累了,想睡了。”

“陛下!”段扶风一惊,连忙说,“你不是刚召了诸皇子和重臣来见驾,等一等吧,他们很快就到。”

“不碍事。遗诏朕早就拟好了,一式三份,两个备份前几日就分别交给内阁和宗令了,原件就在桌上,一会儿大家到了,你拿给他们看也一样。”为了防止再出现先皇驾崩,临时传位导致的混乱,皇帝不仅提前拟好了遗诏,而且不是惯常的一式两份,而是一式三份,两个备份分别交给了内阁首辅和宗室元老保管。其实很多余,当年先皇没有太子,才闹出乱子,如今太子已经册封五年了,就算没有遗诏,大家也知道该谁继位,遗诏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

“那陛下就再陪臣妾说说话。”

皇帝已经开始有些混着的双眸,望着段扶风,前所有未有的温柔和深情:“扶风,来世,朕一定早早娶你为妻,好好补偿你。”

等到诸皇子和重臣来到后宫,看到的就是皇后依偎在皇帝膝头,夫妻恩爱,岁月静好的一幕。

但是这么多人进来,皇后却动都没动一下,依然闭着眼睛,靠在皇帝膝头。众人心里都咯噔一下。很显然他们来晚一步。

此时段扶风的大哥段文琦已经进入内阁,今天也在被召见之列。他与皇后是兄妹,此时他开口最为合适。

“皇后娘娘,陛下夤夜召臣等入宫可是有什么要事?”虽然心里跟明镜似的,皇后这个样子,皇帝肯定是已经驾崩了,但是没确认之前,谁也不敢乱说,万一皇帝没死透,岂不是落个大不敬之罪。

段扶风还是没有动。

段文琦又叫了一声,然后轻轻推了太子一下,让他上前去。太子已经十五岁了,聪明敏慧,哪里能不懂如今的情形。

他上前一步,跪在皇帝榻前,唤道:“父皇,儿臣和众位皇兄弟都来了,父皇可是有什么要事?”

皇帝不应,太子又急急唤了两声,皇帝依然不应,于是太子终于不管不顾的扑在皇帝怀里,大声痛哭起来。

诸皇子和大臣们也都纷纷跪地,哭了起来。

听众人哭了一阵子,杨忠实在是觉得耳膜疼,于是开口道:“诸位!大行皇帝驾崩,诸位的心情末将能够理解,但是现在还是请诸位先节哀,宣读大行皇帝遗诏,安定人心,才不辜负大行皇帝对我等的信任和恩泽。”

杨忠是大行皇帝的死忠心腹,一些老臣还记得,当年先皇驾崩,肃王作乱,就是他压住局面,力保大行皇帝顺利登基的,所以他一开口,众人也很信服。

如今的内阁首辅年纪老迈,只等着退休了,所以诸事都不爱管。段文琦虽然在内阁资历最浅,但却是皇后的兄长,太子的娘舅,所以内阁首辅也很爱提携他,全当是为子孙结善缘了。

所以他停止哭泣后,并没有起身去桌上拿遗诏,而是对段文琦说:“老朽年迈,突闻噩耗,有些头晕眼花,烦请段大人去拿了大行皇帝遗诏,向大家宣读吧。”

遗诏的内容很常规,无非是太子继位,成年皇子封地就封,然后嘱咐众臣齐心协力辅佐新君。

读完了诏书,众人不免又哭了一通。直到一个禁卫军进来禀报,朝臣宗室已经到齐,可以去太极殿当众宣读遗诏了,众人才算不哭了。

从头到尾,皇后就一直靠在皇帝膝头,一点反应也没有。之前众人也没敢说什么。但是这会儿,太子还年幼,皇后之前又一直辅政,她难道不该跟着大家一起去太极殿吗?

大家看向段文琦,段文琦硬着头皮上前又唤了段扶风一声。到底不是他亲妹子,他也发憷好吗?

不过好在这一次段扶风终于有了反应。她张开眼,站起身来,对着众人说:“走吧。”

太极殿宣读遗诏也非常顺利,完全没有上一次皇位交接的混乱。就在众人以为,可以回去睡个回笼觉的时候,一个内阁阁员江怡站了出来,他是江淑妃的族兄。早年江淑妃嫁给大行皇帝时,就已经是大行皇帝的心腹了。

“太子殿下,大行皇帝曾给杨忠将军留有密诏,嘱杨将军在遗诏宣读后,宣读密诏。”为了防止有人矫诏,假传圣旨,所以诏书都是有备份存档的。密诏也不例外。只不过大行皇帝的密诏特殊,不可能大喇喇的给内阁存档,所以备份他就交给了自己的另一个心腹江怡。

密诏有蜡封,江怡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内容。

就在他等着杨忠宣读密诏,解开自己抓心挠肝了五年的疑惑时,杨忠却一脸疑惑的看着他:“什么密诏?”

江怡也有点懵了,他从袖口掏出一个蜡封的铜管,“五年前大行皇帝给了我这个,说是密诏的备份,让我保存。等到杨将军宣读密诏后,拿出备份,证明杨将军的密诏并非伪造啊。”

到这大家大概明白了,当年杨忠自称先皇密使,但是只有一块令牌,不太能取信众人。如今大行皇帝谨慎,给杨忠留了密诏,还有备份。这个杨忠还真是厉害呀,两代帝王都对他如此信任。

但是杨忠的反应有点奇怪,是时间太久,把密诏给忘了吗?

无数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杨忠。

杨忠好似才反应过来,从袖中掏出一个一模一样的铜管。

“江阁老是说这个?”

江怡点头,应该……是吧?这杨忠这么不靠谱吗?这么大的事儿还能跑神儿?

杨忠拆开蜡封,拿出里面小小一卷黄卷,但是却没有宣读,而是捧给了皇后段扶风。

段扶风展开看了看,然后走到烛灯前,拿开烛灯的灯罩,随手将黄卷给烧了。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见段扶风随意的吹了吹手指,说:“大行皇帝密旨,太子年幼,无法独立执政,太子登基后,由本宫摄政,直到太子成年。”

之前大行皇帝病重,太子监国,的确由皇后辅政。太子登基后,再让皇后辅政两年也无妨。只是这事儿遗诏里说就行了,单独弄个密诏干什么?而且之前皇后不是辅政吗?怎么变成摄政了,这两者可是有本质区别的。辅政是帮扶,摄政那就是皇后一人大权独揽了。

而且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好好的密诏,你不给大家看看,直接烧了干什么?

江怡不是傻子,虽然不敢偷看密诏,但是对于密诏的内容他也有些猜测,此时见皇后这个举动,他立刻拆开了自己手中的密诏,打开一看,他脸色大变,立刻喝到:“皇后娘娘休要矫诏,大行皇帝密诏分明要你殉葬!”

此言一出大家更是震惊。殉葬这种事情,太不人道,早几百年就取消了。更何况,让个宠妾殉葬也就罢了,让堂堂一国之母,下一任皇帝的生母殉葬,这是在开玩笑吗?

江怡怕大家不信,立刻反手将黄卷冲向众人。

但是这会儿天刚蒙蒙亮,大殿里虽然点了灯,但还是有些昏暗,而且密诏字又小,大家也看不清啊。不过此时跟段家和皇后一派不对付的大臣都兴奋了,立刻挤上来,想要看看密诏上是不是真这么写的。

但是下一刻,一阵齐刷刷的脚步声传来,随后一队禁军全副武装,手持弓弩进了太极殿,而后将所有人团团围住。

要杨忠说,这么大点的空间,当然是刀斧手好,但是二丫非说要弓弩手。弓弩手就弓弩手吧。女人的心思他真是搞不懂。

没错,这位所谓的先皇密使,大行皇帝心腹,就是段扶风昔日在南城的小伙伴虎子。虎子入京后被段夫人邢氏安排进了军营,后来又找机会安排进了禁卫军。进入禁卫军后,段扶风就让邢氏将虎子的身份背景彻底扫干净,不能露出任何与她,或与段家有关系的痕迹。

藏了十几年的棋子,为的就是今天。大行皇帝的疑心病重,段扶风一直都知道。这封密诏她也一直都知道。这几年段扶风尽心尽力的伺候他,也是想看看,这个男人到底会铁石心肠到什么地步,他会不会后悔,将密诏收回来。但是至死他都没有。

临死前就给了她那么一句恶心的承诺:下辈子补偿她。呵,一竿子支到下辈子去了。在跟她搞笑吗?

如果不是场合不对,内阁首辅此时真想搬个板凳嗑瓜子。先皇驾崩时他就已经在内阁了。今天这场面。简直跟先皇驾崩时一模一样,连主角都没换,还是杨忠。就是不知道,这次他唱的是哪出。

段扶风看着江怡说:“大行皇帝密诏上写的什么,你再念一遍,我听听?”

江怡:“……”

被一群全副武装的弓弩手围着,刚才再上头,这会儿也冷静下来了。何况大行皇帝只说让皇后殉葬,但皇后的儿子还是新君啊。他这会儿跟皇后对着干,无论输赢,到头来不都是个死吗?

怪不得杨忠那厮刚刚装死,他还好意思说人家不靠谱,感情人家脑子比他快多了。

大行皇帝都死了。这么拼死执行他的密诏,把自己甚至全家都搭进去,图什么?脑子进水了吗?

江怡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青,青了又紫,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疯了似的将密诏塞进自己嘴里,拼死咽了下去。

然后跪倒在地:“皇后娘娘恕罪,臣老眼昏花,刚刚看错了。”

“哦……那这次看对了吗?密诏上写什么?”段扶风饶有兴味的见着他。

“……”写……什么?他脑子有点跟不上,求救的看向杨忠,好歹都是大行皇帝心腹,平时也有交往,给我点提示。

杨忠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然后高声喝到:“太子年幼,皇后摄政!”

大殿内全副武装的禁卫也轰然高喊:“太子年幼,皇后摄政!”

声音回荡在大殿里,配着禁卫们手中森冷的弓弩,仿佛比先皇驾崩的那次宫变还要让人胆寒。所以也不会有人注意到,站在杨忠身后不远处的禁军副统领,并没有开口。他有些失神的看着自己手中的弓弩,脑海中浮现出许多年前的一个午后,段家的校场上,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女。

这会儿一些脑子不太好使的大臣还在想,这事情其实很好解决,史书早有先例。父亲遗命,母亲殉葬,儿子遵从遗命令母殉葬为孝。不尊遗命,保全母亲性命也为孝。众人都不会太苛责。等杨忠宣读了遗命,让太子向大行皇帝请罪,然后驳回遗诏也就算了。何必闹这么大阵仗,跟宫变似的。

那些傻子不懂,但是众人眼中年幼的太子早就懂了,今天的重点根本不是母后要不要殉葬,而是母后要摄政。他虽然只有十五岁,但是比一般少年早慧得多,完全可以独挡一面了。母后如果不放心,想再辅政几年,出于孝道他也不会反对。但是如今,母后却连商量都不和他商量,直接引兵逼迫群臣同意她摄政。这恐怕不是对他不放心这么简单,现在他几乎可以断定,如果他不反抗,除非母后也驾崩,不然他就会一直年幼下去。

但是他如今年纪小,根基浅,原本以为可以信任的外家如今必然都站在母后那边。最让他没想到的是,父皇如此信任的杨忠居然也跟母后有勾结,江怡更是个窝囊废。他还能信任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