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扶风

段扶风登基后,就按照天子规制,建段氏七庙,祭祀段家上数七代的祖先,又追封段氏上数三代的直系祖先为帝。

段莫还活着,当然不用追封,直接当太上皇了。按理段莫夫妻也该搬到宫里住。但是段莫可不乐意,进宫容易出宫难,他还怎么到处逍遥。段扶风也不强求,承恩王府的牌子一换,改成仰恩宫也就得了。

仰恩,仰瞻双亲恩泽。段莫夫妇虽然不是段扶风的亲生父母,但是这些年却待她胜似亲生,尤其是邢氏,一片慈母之心,绝非作伪。所以段扶风特意亲自拟了“仰恩”二字,作为二老的宫名。

段扶风称帝后,估计没有人比段莫更开心了。从前别人总嘲笑他吃软饭,少年靠家里,青年靠老婆,中年往后靠女儿。段莫心大,这些酸话本来也不往心里去,心道有本事你们也靠啊。如今好了,他靠女儿靠成太上皇了,那些嘲笑他的人,见了他各个都得下跪磕头。可把他神气坏了,恨不能天天往外跑,在街上横着走,让大家都瞻仰一下他这位太上皇的风采。

如今他去逛窑子,老鸨都不敢收他的钱。但他是个有素质的嫖客,哪有白嫖的道理。于是也学起那些皇子王孙,让人打了一箱金叶子,每次逛完窑子,就抓一把金叶子扔下,然后自以为潇洒的转身离开。

转眼的功夫,段扶风已经登基七年了,小女儿也七岁了。大女儿自从三年前跟着杨忠去了江南,就再没回来,在江南玩够了继续往南,去年干脆出海了。段扶风得了消息气的差点派人去把她抓回来,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孩子有孩子自己的想法。只要人平安就好。

颜家的老太君,也不知道是不是嘴巴开了光,段扶风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再过两年就到知天命之年了,居然又有喜了。

段扶风得了太医的诊脉的结果,伸出拳头狠狠捶了颜叡几下:“混蛋!都怪你!”

颜叡神色也很凝重,他问太医:“陛下这一胎可会有风险?”他也没想到,段扶风这个年纪,居然又有喜了,早知道他就该吃绝子药。

“陛下身体康健,脉相沉稳有力,不出意外,应当无事。”听到没有风险,颜叡放下心来。而后又不免有点沾沾自喜,他比段扶风还大两岁,如今已然五旬。这个年纪了,居然还很行,男人嘛,在这方面难免都有点虚荣心。

他又问是男是女,他和段扶风的孩子,他当然都喜欢,但若是能儿女双全,祖母必然会更开心,所以他也想要个儿子。

太医答:“看脉相,应当是位公主。”

段扶风点头,对他说:“这孩子发现的晚,如今已经三个多月了,懂吗?”这都是段扶风的第五个孩子了,她很有经验,所以早早就发现不对,如今才不到一个月。也就是宫里的太医厉害,日子这么短就能看出来,若是寻常大夫都不敢说她一定是有孕了。

太医应了,准备下去开安胎药。又被颜叡叫住:“配一副绝子药。”

“嗤!”段扶风看他一眼。狗男人,难不成觉得生完这一胎,她还能怀上。

颜叡不自然的别过脸:“有备无患。”他也怕自己太厉害了。

段扶风想了想,让人将消息送到崖州,告知大女儿,借这个引子让她回京城陪陪自己。但是大女儿非但没有回来,三个月后,崖州那边反而传来消息,凰亭公主出海的船遇到了海难,如今人失踪了,生死不知。

段扶风堂堂一国之君,如今又怀着身孕,自然不可能出京,只能让颜叡立刻赶去崖州。结果颜叡到了那边就传回消息,凰亭公主遇难身亡。

段扶风惊悸之下胎动早产。

紫宸殿里人影幢幢,太医们在宫门外团团转,宫人们进进出出忙碌不已,连年过古稀的邢氏也焦急的赶到宫中,等待段扶风生产的消息。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崔瑟赶到紫宸殿,带来一个消息:太子赫连桓联合禁军统领姜堰谋反,如今叛军已经被姜堰放进了宫城。

这几年杨忠五人分散各地,一个也不在京城。柳嗣专心在内阁掌管行政,也不掌兵了。颜叡又去了崖州,所以禁军的兵权就全都落在了姜堰手中。但是谁又能想到,段扶风一手提拔起来的姜堰,居然会联合太子谋反。

此事理应立刻禀报段扶风,但是她已经因为大女儿意外身亡而惊悸早产,如果此时再听到这个消息,震怒之下,怕是会母子具殒。

众人乱做一团,邢氏将手中的龙头拐杖用力在地上一震,这个时候只能由她来做主了,无论是为了女儿,还是为了段家满门,她这把老骨头,都得再撑一撑。

大商的宫城跟大楚时期相比没有太大的变动,宫城分里外两重,如今叛军才入外重,里重应该还可以再守一守。

“阿梅!”邢氏对自己的贴身大丫鬟说,“你立刻去内阁值房,说明情况,叫段文琦自己想办法出宫,调兵勤王。叫柳嗣来内城城楼上与我会和。”她毕竟是太子名义上的外祖母,挡不住,打个口水仗,用辈分压一压,总能拖些时间。柳嗣曾是禁卫军副统领,很多禁军都是他的旧部,即使多年没有领兵,他说话也不会完全没有分量。他们两个联手,再加上内城没有叛变的内卫和禁军,或许还有一战之力。至于段文琦有没有本事出宫,出了宫调兵勤王来不来得及,也只能看天意了。

“瑟儿,你立刻带着二公主回后宫,换衣裳,化妆,找地方藏好,如果宫城守不住,你就趁乱带二公主逃出皇宫,然后去江南找杨忠。”

“素锦!”邢氏对段扶风最信任的女官说,立刻找一个跟二公主身量相似的小宫女,换上二公主的衣服,画好妆,在紫宸殿陛下身边呆着,哪也别去。

邢氏来到内城的城楼上,看着城楼下一直恍若透明人的太子赫连桓,怒骂道:“孽障!你母皇如今命悬一线,你不思榻前守候,反而此时兵变逼宫,如此不忠不孝,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一个不孝的罪名压下来,赫连桓也不好还嘴。段扶风颠倒阴阳,倒行逆施,篡夺皇位这些事,别人说得,但是子不言母过,他这当儿子的不好开口。

他看向姜堰,想让姜堰帮他还嘴。结果不等姜堰开口,邢氏又骂道:“姜堰你这个背义忘恩的无耻小人!你父原本不过是我段家一介家奴,昔日有幸教导当今陛下骑射,陛下不忘此情,对你姜家百般恩典,更是将你一手提拔为禁军统帅,如今你竟然胆敢联合太子造反。不忠不义,畜生不如的东西,你有何面目立于天地之间?!”

这么大岁数了,中气还挺足,姜堰心里嘀咕,又回看太子,这话他没法接,他挑挑眉,意思:要不你先帮我骂回去,我再帮你骂回去?

赫连桓只得开口道:“外祖母,您老人家这样颠倒黑白就没意思了,姜统领的父亲分明死于母后之手,姜统领身为人子,要讨个公道也无可厚非吧?”母皇也不叫了,俨然是将段扶风推回到太后的位置上去了。

“一派胡言!”

姜堰道:“杀父之仇姑且不论。太后颠倒阴阳,篡夺正统,倒行逆施,为天下所弃。而太子才是大楚赫连氏正统,我姜堰身为赫连氏的忠臣,自然要匡扶正统。”

这话邢氏确实没法接。

“既如此,皇上如果答应传位太子,你们可否退兵?”柳嗣此时赶到了城楼上。

邢氏看向他,想要驳斥他的话,却听他低声说:“宫城已经被彻底封锁,我们的人出不去,内宫也守不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是自然,太子与太后母子情深,怎么可能做出任何伤害太后的事情呢。只不过赫连氏列祖列宗在上,太子不匡扶正统更是大不忠,大不孝。太子也是左右为难。只要太后答应立刻传位太子,从此退居后宫,颐养天年,我们立刻退兵。”姜堰回答。

“太子登基之后,可否不株连无辜?”

“这个自然,都是大楚的忠臣,太子自然会善待。”

“你给我闭嘴!”柳嗣呵斥道,“轮到你说话了吗?让太子说。”太子不开口,让姜堰开口,回头传位诏书一到手,太子立刻就能翻脸,反正又不是他答应的。

柳嗣看向赫连桓,“如今禁军的诸位兄弟们都在,殿下的外祖母也在,殿下能否给臣一个承诺,只要皇上答应传位太子,退居后宫,太子绝对不会伤害陛下,不会伤害二公主,也不会株连段家或是任何其他陛下的亲信?”

如果现在亲口答应了,以后再翻脸就不好看了,于是赫连桓只得开口讨价还价:“我身为人子,自然不会伤害母后,段家是我的外家,只要他们愿意退出朝廷,我自然不会为难。承恩公的爵位也可以保留。但是杨忠他们五个都必须交出兵权,褫夺爵位。所有女官都要裁撤。昭远也要褫夺公主封号,我赫连氏没有这种便宜公主。还有颜叡,他必须死!”最后一句话,赫连桓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真是恨死颜叡这个面首了,丢尽了他们赫连氏的颜面。

柳嗣继续讨价还价:“杨忠五人都是为国立下赫赫战功挣来的爵位,交出兵权可以,褫夺爵位就没必要了吧?还有。”柳嗣指了指姜堰,“殿下身为人子,登基之后,更是天下孝道表率,这种对皇上不忠不义的人,总要有个交代吧?”

“柳嗣你不要挑拨离间啊!”姜堰喝道。

赫连桓耐着性子继续说,“柳阁老本来就是我大楚的忠臣,只要你劝说母后立刻传位于我,内阁首辅的位置就是你的。其他人你就不要管太多了吧。”

赫连桓之所以兵临城下,还愿意耐着性子跟柳嗣谈,是因为他也有顾虑,虽说此时禁军都落在了姜堰手中。但是在此之前,柳嗣、颜叡都曾出任过禁军副统领,杨忠更是掌管禁军长达近二十年,这三个人一手提拔起来的旧部加在一起不是个小数目,而天下皆知,这三个人都是段扶风的死忠。万一真的打起来,柳嗣一煽动,这些人犹犹豫豫不肯听命于姜堰,局面也不好收拾。

况且,就算他顺利率军攻入内宫,到了段扶风面前,他还真能弑母不成?不是他不敢,而是他不能。历朝历代皆以孝道治理天下,一个弑母的人,怎么有资格坐上天子之位呢?如果他真杀了段扶风,他那死鬼老爹的其他儿子,肯定会以此为借口,来攻击他,跟他争夺皇位,到时候他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所以哪怕攻入了内宫,他还是要跟段扶风谈判。一个孝字压在那,儿子跟老娘讨价还价,怎么着都不占优势,所以与其去跟段扶风谈,还不如在这跟柳嗣谈。

柳嗣再退一步,“老臣年迈体衰,不敢再忝列内阁,等到殿下登基,老臣自会告老。杨忠五人的爵位,殿下想夺便夺了。只是颜叡,殿下可否不杀?”前一刻还苦口婆心,转眼,柳嗣立刻凌厉的指向姜堰说:“还有姜堰,他必须得死!殿下用他就是不孝,将来何以服众?!”

柳嗣当然知道赫连桓不会答应杀姜堰,禁军都在姜堰手里,没有姜堰他拿什么逼宫。他之所以在这里反复强调姜堰的问题,就是逼迫赫连桓力保姜堰,坐实了他的不孝之名。也坐实了姜堰是个不忠不义的无耻小人。为他们将来反扑打下舆论基础。

姜堰如同被踩了尾巴,“老不死的,你再乱说一句话,我立刻下令攻城了!”

赫连桓挥手让姜堰稍安勿躁,“姜堰不能死,颜叡不能活。这是我的底线。柳阁老再贪心下去,将士们一旦攻城,有些事情,我答应了,他们也未必照做,到时候如果伤到了什么不该伤到的人,岂不难办?”

“罢了,那就请殿下立刻召集文武百官,到太极殿候旨,我去向陛下请传位诏书,如何?”颜叡远在崖州呢,你想杀也得够得着啊。

“好!”赫连桓一锤定音。

大白天的宫变,百官想不知道都难,不多时百官就都被“请”到了太极殿。保皇党和太子党泾渭分明的站在两边,但是多数大臣都选择聚成一团,离他们两派都远远的。人家母子二人相争,他们两姓旁人跟着掺和啥,万一哪天母子和好了,他们不成炮灰了。

女官们压根没有被请来,而赫连氏宗族肯定都是明晃晃的太子党,所以两厢对比,保皇派就明显势弱了。

不多时,一声又尖又细的嗓音喊道:“皇上驾到!”

众人一愣,不是说皇上难产,危在旦夕吗?难道是太监被宫变吓坏了,说错了?应该是“皇上有旨意”吧?

但是下一刻,一身烫金龙袍,头戴十二旒冠冕的段扶风就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女皇威严的目光扫过廷下众人,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神气活现的太子党,此刻心里都咯噔一下。她怎么没事?

不过太子赫连桓很快就反应过来,段扶风很有可能是刚产下胎儿,如今勉强出来,企图威慑众人。但是整个皇宫都已经被他的人围住了,就算段扶风没事,也改变不了什么。

段扶风由宫人扶着,坐到了龙椅上,她看着廷下的赫连桓:“桓儿这是做什么?”

看到段扶风迫不及待的坐下,赫连桓更加确认,如今段扶风是强撑着出来,已然外强中干。

赫连桓跪地道:“母后,这天下是赫连家的天下,儿臣是赫连家的子孙,列祖列宗在上,儿臣实在不能看着母后一错再错下去了,请母后传位儿臣,退居后宫颐养天年。否则,段氏一门,合族祸临矣!”他不敢弑母,还不敢动段家吗?

“嗯?赫连氏子孙?你不是改姓段了吗?”段扶风故作茫然。

“……”人艰不拆。

“姜堰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呀?”段扶风转头问他。

姜堰看着段扶风的神色忽然充满了控诉:“陛下,或者我该叫你母亲大人更合适吧?!”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耳朵都竖起来了,还有惊天大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