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扶风
这天段扶风吃着东西，总觉得不对味，这感觉她很熟悉，但是又觉得不可思议，她已经年过四旬了，再有孕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即使跟颜叡恩爱非常，也没有再服用避子汤。
瞎猜也没意思，就招来太医诊脉，太医诊脉之后就吓得一头冷汗，跪在地上不吭声。这段扶风还有什么不明白。
一个女声咯咯笑起来，她对着太医说：“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吓成这样，下去开药吧。”
说话的女子正是段扶风的小女儿，凰亭长公主。她自小淘气，总是偷偷溜出宫去玩，段扶风宠爱她，非但不阻拦，等到赫连容安驾崩，干脆给女儿在宫外建了一座公主府。通常公主只有成年后成亲了才有公主府，如凰亭这般，还没议亲就有公主府的，大楚王朝也是头一份。
凰亭在宫外有了地方落脚，更是乐不思蜀，经常十天半个月不回宫，这天难得有孝心，回宫陪段扶风吃饭，就遇见这事儿。
太医哆哆嗦嗦的下去了。凰亭瞄了一眼段扶风的小腹，冲她俏皮的眨了眨眼睛：“母后，你打算怎么办呀？”
“你说呢？”
“想生就生呗，我也想有个弟弟妹妹什么的了。”
“你说的轻巧，太后生子，怎么跟天下人交代。”
凰亭撂下筷子，拿起一颗桃子咬了一口，“太后生子当然没法交代，皇上添丁，不就举国欢庆了。”
段扶风看着这个整日招猫逗狗，惹是生非的小女儿，没有说话。
“母后，称帝吧，早晚的事情，还拖着干嘛？”语气淡定的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这孩子，就是上天都在催你了。”
“等我和颜叡商量一下吧。”
凰亭两三口吃掉了桃子：“那你们慢慢商量吧，我出宫了啊。”
“你就不能多陪母后两天吗？”
“母后不是有颜叡陪吗？有我在多碍事儿。”凰亭暧昧一笑，一溜烟跑掉了。
嘉瑞四年，皇帝赫连桓，自感无德无能，不堪天子大位，遂下诏禅位其母段氏。段氏辞谢不受。次月赫连桓再次下诏禅位，段氏坚辞不受。半月后，天生异象，太白星贯日。钦天监言，史记，太白星贯日，主当朝者更迭。群臣百姓闻讯皆请命劝进。赫连桓三下诏书禅位。钦天监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恐祸连百姓。段氏太息，乃允。
嘉瑞四年九月，段扶风登基称帝，改国号商，年号凰贵。册封次子赫连桓为皇太子。
登基大典，紧赶慢赶，还是准备了大半年，等到登基大典，段扶风的身孕已经八个月了，不过一开始制作典礼吉福的时候，就考虑到此事，所以袍服做的很宽大，不仔细看也看不出异常。
登基大典结束，段扶风脱掉沉重繁冗的吉福，靠在床榻上，颜叡帮他按摩着因为身孕而浮肿的腿和脚。
段扶风撒娇道：“累死了，发明这些仪式的人真无聊。”
“是够无聊的，回头我去翻翻史书，看看这些典礼是谁发明的，回头掘了他的墓去，给我的心肝宝贝报仇。”颜叡逗她。
“你别只会嘴甜逗我开心，我说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段扶风之所以要赶在生产之前登基，就是想登基之后，昭告天下，将颜叡定位皇夫。男皇帝有皇后，女皇帝有个名正言顺的皇夫理所应当。这样孩子也有个像样的身份了。
“扶风……”
看颜叡那欲言又止的样子，段扶风就知道，“行了，明白，我们母子比不了你的面子重要。”
段扶风踢了他一脚，生气的扭过脸去，“孩子是我自己要生的，我自己养，跟你没关系，也不会丢你的脸。滚吧！”
“扶风，我不是这个意思。”颜叡握住段扶风的脚踝，轻轻将她的腿拉回来，继续帮她按，“我是想，孩子生下来，我带回颜家养着。”
段扶风回头看了他一眼。
颜叡继续说：“你百年之后，皇位终究要传给太子，到时候这孩子何以自处啊。莫不如养在颜家，对外就说是我那妾室生的。也省的将来难堪。”
“我的孩子，为什么要给旁人养。再说，现在这皇位姓段，不姓赫连，谁说我一定会传给他。”
三个儿女中，段扶风最喜欢的是自己的小女儿凰亭，因为凰亭虽然顽皮，不守规矩，但是聪明可爱，心胸开阔，丝毫没有遗传到赫连家那股祖传的多疑冷血又自私。
长子死了多年，也没什么可再说了。次子看着老实乖觉，实则比他兄长心机深沉的多。在她面前假装透明人，背后却小动作不断。
段扶风之所以登基之后册封次子为太子。一方面是不想太早母子反目，另一方面也是想稳住那些还心向前朝的老臣，让他们以为皇位早晚会传回赫连氏，这样他们才不会急不可耐的造反。
段扶风如今怀着身孕，邢氏老了，崔瑟还年轻，剩下身边最能信任的也就杨忠和段文琦。万一心向前朝的那些老家伙闹起来，段扶风怕他们两个压不住局面，所以在生产之前，她不想有什么风波。至于颜叡，这些为自己沾血的事情，她也不想让他替自己做。
说起可信之人，段扶风的骑射师傅姜峰的儿子姜堰也算一个。姜峰当然没有亲生儿子，但是段扶风得势后，就一直让段文宣照顾他的家人，后来又让邢氏在姜家族中选了一个出挑的孩子过继给姜峰，也算不让他断了香火。这孩子如今也逐渐成了气候，一直被段扶风带在身边栽培。
杨忠念叨要外放已经不知道念叨多少年了，段扶风栽培姜堰，也是打算局面稳定下来，让他接替杨忠，好让杨忠出去逍遥几年。
段扶风拉着颜叡的手，让他坐到自己身边，靠在他怀里说：“阿叡，我跟你说实话。这个皇位我是不会传给桓儿的。不然等我死了，段家和我所有的亲信，都不会有好下场。凰亭这孩子倒是个好的，就是不学无术，我试探过几次，她也确实没这个心思。所以从打算称帝开始，我就在暗暗观察段家的孩子，有没有能承担大任的。但是现在好了，我们有孩子了，所以我不能让你把孩子带回颜家，我要好好培养他，将来好继承皇位。”
“我听太医说，十有八九是个女儿。”
“女儿怎么了？”段扶风瞪他。
“若女儿如你这般，也有鸿鹄之志，我这做父亲的自然无话可说。但若她跟凰亭一样，只是个天真烂漫的孩子，我也不想让她承担这些。”
“你说的也是，我太一厢情愿了，看将来孩子自己的意思吧。实在不成段家孩子多着呢。再不济，我还有个孙子。”
“噗”的一声笑，打破了夫妻二人的私语。
段扶风看到是凰亭，嗔笑道：“笑什么，越发没规矩了，进来也不让人通传。”
“我这不是想，母皇都这个月份了，应该不会看不到啥不该看的了，就直接进来了。”
“死丫头，这都是谁教你的？！”
“这还用人教。”凰亭吐吐舌头。
“你刚笑什么？”段扶风又问。
“我笑母皇啊，还惦记起那小崽子来了。他们赫连家的人你就甭惦记了，都一个德行。”
段扶风笑着瞪她一眼，“你不姓赫连？”
“我还真不想姓，回头我就改姓段。”
段扶风笑了：“也好，你想改就改吧。”
“行，那我就走了。”凰亭小手一摆转身要走。
“等等，你来干什么来了？两句话没说完就走。”
凰亭两手一摊，“说完了，就是改姓的事儿。”
“……”
一个月后，段扶风果然生下了一个女儿，颜叡高兴的不得了，抱在怀里就不撒手。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了，不想人到中年，反而得了一女。
只是想将孩子带回去给祖母看看，又没法说孩子的身份。
其实就如他从前所想，这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他跟段扶风那点事儿，明眼人都知道，只是没人点破罢了。老太君年纪虽大，但依然没糊涂，之前没说什么是碍着儿子是个老顽固。
如今曾孙女都出生了，她哪只眼睛还能看得到儿子，等颜叡休沐回家，老太君直接就问，为什么没把孩子抱回来给她看看。
颜叡这才后知后觉，原来祖母早就什么都知道了。
“也是，孩子还小，不好折腾，明儿我第牌子进宫去看。”老太君笑呵呵的说。老太君到底年纪大了，记性大不如前，但是这两年也慢慢回过味来。
当年颜叡曾磨过她很久，想纳段家的一个家妓做妾，她本来已经要松口了，但是颜叡的未婚妻却忽然病故。这事也就耽搁了。后来颜叡没再提，她也忘了。再后来颜叡就说出自己有隐疾的事情，她当初还以为是孙儿知道了自己的病，才不要那女人了。但是如今想想，颜叡当初想要的女人是段家的家妓，当今皇上也是段家出去的，明面上说是段莫的嫡女，但是老一辈的人都知道，其实就是段家的家妓。如今宣称自己有隐疾的颜叡跟皇上连孩子都生了，她还能有什么不明白。当初颜叡看上的女人分明是就是当今皇上，只是造化弄人，两人错过了，如今算是再续前缘。虽说当女皇的面首不好听，但是她都这把年纪了，有什么比自己最疼爱的孙儿健健康康，心愿得尝更重要，何况人到中年又得一女，喜上加喜。她高兴还来不及，名声什么的，都见鬼去吧。
想到这，老太君又忍不住琢磨，皇上虽说年过四旬了，但是保养的好啊，没准过两年还能再生一个呢，要是儿女双全就更好了。
老太君这厢安排的明明白白的，颜叡却忽然跪下来，“孙儿不孝。做出这等事情，让祖母蒙羞。”
老太君低头看了一眼一脸羞愧的颜叡，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虽说女皇登基了，但是世道却没那么容易改变。男皇帝的女人有多风光，女皇帝的男人就有多尴尬。
不过人老了就是好，遇到尴尬的事情可以装老糊涂。
老太君忽然双眼茫然，上前道：“哎，叡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跪在这？是不是你父亲又折腾你，快起来，祖母给你撑腰。”
一边拉扯颜叡起来，一边又问：“你父亲下差了吗？下差了叫他过来，祖母骂他！”
“祖母，父亲辞官告老很久了。”颜叡道。
“啊，是吗？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辞官的奏疏还是您老人家替他拟的。
新皇喜获公主，自然要普天同庆，至于孩子她爹是谁，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只是皇上不说，大家也都当不知道。
大公主早些日子改了段姓，二公主也跟着姓段，赐号昭远。
二公主满月后，太子赫连桓也提出要改姓段。段扶风同意了。
女儿出生后，颜叡就成了女儿奴，一心想把女儿宠的如凰亭一样天真烂漫。私心也是不想她走段扶风那条路。
但是事与愿违。女儿惊人的早慧，用大丫的话来说，好似跟段扶风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大丫年纪轻轻就丧夫，段扶风原本想让她改嫁的，但是她自己没那个心思，就一直在段府当个小管事娘子，后来女儿崔瑟出息了，有了自己的府邸，就将她接过去，如今过上了老封君的日子。从前段扶风总是很忙，她什么忙也帮不上，所以也不常进宫，免得给段扶风添乱。
但是二公主跟段扶风小时候太像了，大丫特别喜欢她，所以这几年常常来宫里探望。
“我认识皇上那会儿，估计皇上四五岁吧。二公主小时候还不显，这两年越发像皇上小时候了。”段扶风在前堂和杨忠说事情，大丫在后堂看孩子，又跟颜叡说起了往事。
今天大丫和杨忠一起进宫不是偶然，杨忠念叨着外放，念叨的段扶风耳朵快起茧了。所幸这几年，前朝的残余势力都安生了。姜堰也能独挡一面了，所以段扶风终于同意杨忠外放了。
今天三个人打算好好聚一聚，就当给杨忠践行了。
杨忠和段扶风谈完了正事，宫人也备好了宴席，四人席间闲谈，大丫提起：“听说先生族中有个孩子，今年中了进士？”大丫说的正是当初在南城教她和段扶风读书的那位先生。
提起此事，段扶风也颇为无奈，自打柳嗣初次去江南赴任，段扶风就嘱咐他，好生照看先生的族人，这些年柳嗣也花了大力气栽培，奈何不小的家族里面，竟然没有一个出挑的。全都文不成武不就。这次难得有个读书像样的，考中了进士，段扶风直接开了后门，将人弄进内阁，只等柳嗣回京，就让他亲自将人带在身边栽培。
杨忠笑道：“我看柳嗣是就顾着在江南唱大戏了，没好好花心思。等我这次过去好好看看，我就不信，偌大的家族里面，远支近支那么多人，就没几个能成器的。”杨忠是去接替柳嗣出任两江总督的，如今江南太平，他回去就图个衣锦还乡，荣归故里，抖抖威风。柳嗣如今资历也够了，这次回京，段扶风直接让他进了内阁。出将入相，柳嗣这辈子也算是圆满了。
颜叡听了杨忠的话瞟了他一眼，没吭声。别说是南城那么个小城，就是京城的百年世家，连着两三代不出人才，都不是什么新鲜事儿。真当人才是大白菜呢，满地都是。
“你男人瞪我。”杨忠收到颜叡的眼神，立刻无耻的跟段扶风告状。
段扶风看向颜叡，颜叡才开口：“人有气运，地方也一样。小小一个南城如今出了一个天子，一个郡王，两个世袭一等公，两个世袭一等侯，一个宰相，还有一个国夫人。”当年北胡一战，杨忠和高宿一个封了郡王，一个封了郡公。当年随杨忠一起进京的另外三个小伙伴，这几年也因为战功陆续封公，封侯了。崔瑟如今是军机处魁首，与内阁分庭抗礼，虽然官阶并不高，但时人都尊称一声小相。而大丫则被册封为了卫国夫人，“你们还嫌不够吗？”
“若我说，给太师的长子封个世袭罔替的爵位就行了。有个爵位在，后代有人才，也不会埋没。天道有恒，若再强求，难免不损了南城的元气。”
杨忠撇嘴，“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神神道道的。”杨忠虽说历练出来了，但是到底读书不多，对气运这种神乎其神的东西，就更不可能懂了。
大丫倒是福至心灵，“你是说，南城的好运，都被我们占尽了，所以先生家才不出人才？”
“可以这么理解。”颜叡点头。
段扶风沉吟片刻道：“阿叡说的也不无道理，虎子你这次回去，就顺道带上我的旨意，给先生的长子赐个子爵吧。至于族中子弟，你去看看，有才干的不要埋没，若真是扶不起也不要强求。”
杨忠继续撇嘴，显然是不信邪。
杨忠走了大概有半个月，捎回一道手书，段扶风才发现，凰亭不见了。原本这丫头就野，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是常事。段扶风安排在她身边的人，只要确定她平安无事，也不会事事回禀。所以若是杨忠不来信，她根本不知道，凰亭竟然偷溜出京城，尾随杨忠去江南了。
段扶风将信往桌上一摔，“死丫头，今年都二十四了，还不成亲，我说给她议亲，她居然直接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