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扶风
段扶风咬了一口蒸饺,又想起什么似的说:“最近会有大事,回去劝劝你父亲,如果这个官他还想当,就不要跟着掺和。”
这些年在段扶风身边,见过太多她的惊人之举。而自己的父亲那个老古板,会不掺和的可能性实在不大,他能劝住才怪。
所以半个月后的大朝会,颜匡嗣破天荒的睡过了头,没赶上。等他睡醒过来,已经日上三竿了。等听说了今天大朝会上发生的事,又发现颜叡今天休沐在家没进宫,他还有什么不明白,当下也不管儿子如今已经年近四旬,官至二品大员,冲进他书房,一个窝心脚就踹上来。
颜叡当然不会等着被踹,一个转身闪开了。
“混账东西,你还敢躲!”颜匡嗣不管不顾,抄起桌上的镇纸就要冲颜叡招呼。结果还没扔出去,就被一道威严的女声喝住了,颜匡嗣扭脸一看,自己八十多岁的老娘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
“你干什么?!”老太君瞪着颜匡嗣问。
“娘,您别管,这个孽障反了天了,居然在我饭菜里下药。让我错过了朝会。”
“不错过你想怎么样?!跟太后娘娘对着干,把全家栽进去吗?”
“娘,您老知道?!”
“你真以为我老糊涂了?”老太君的龙头拐杖重重砸在地上,“半个月前承恩王妃前脚出宫,后脚太后娘娘的密使就去了江南。随后两江三省戒严。两江远离京城,又不是军事要地,什么事情要在两江戒严啊?!”太后这分明是要给大楚的文官换血了!
老太君姓邢,是邢氏的亲姑母。若不是这层关系,左都御史也未必轮的上颜匡嗣来当。
邢氏早就知道段扶风对颜叡的意思,所以给老太君透过话,让他拦着点颜匡嗣别作死。
“我们颜家世代忠良,难道就要看着太后这样倒行逆施?!”
“世代忠良,真了不起啊。”老太君笑的讽刺,“你信不信,只要太后娘娘一句话,杨忠那个刽子手,立刻就能领兵屠了颜家,鸡犬不留。到时候还什么百年世家,世代忠良,去跟阎王爷说吧。”
“你自己想死,麻绳、匕首、鹤顶红,方便得很,没人拦着你,但是如果你想为了博直名连累全家,我先打断你的腿!”
颜匡嗣做梦也没想到,自己六十多岁的人了,居然能被老娘给禁足。等他被放出来,更震惊的消息砸过来,他已经不是左都御史了。把他禁足之后,老娘直接对外宣称他重病,替他拟奏疏,辞官了。
这天颜叡休沐没有进宫,早起去请安,看见脸色铁青的父亲,心头立刻警报,打算规规矩矩行个礼,然后赶紧闪人。他明明面无表情,但是颜匡嗣不知怎么就在他脸上看出了幸灾乐祸,抄起茶杯就砸他,被他躲过去之后,又开始追着他打,幸好他年轻跑的快,一溜烟跑出府去了。
颜家这边虽然鸡飞狗跳,但是好歹躲过一劫,其实就算这次颜匡嗣不辞官,他那个年纪也干不了几年了。这次识时务的退下来,段扶风很满意,还给他加封了天子三师之一的太保衔,文官退下来,或者过世,能加封到太保衔是很大的荣耀了。但颜匡嗣还是憋屈,这个时候退下来,那些跟太后抗争的同僚肯定都会觉得他胆小怕事,没骨气。以后让他怎么见人。
但是其实,他这个担心非常多余,因为那些人以后他再也见不到了。
江南也一样。当初柳嗣觉得段扶风奇货可居,就开始死心塌地的跟着段扶风干,听了段扶风的话,去了江南,在江南待了几年,段扶风又运作他调回中央,出任兵部侍郎,后来段扶风的父亲段莫退下来,他顶上去当了兵部尚书。
再后来,先帝登基,段扶风摄政,朝廷局面稳住之后,段扶风就让他挂兵部尚书衔,回到江南,继续出任两江总督。虽然段扶风没说什么,但是他知道这次回江南,不是让他继续享福去了。
果然前些日子,段扶风的密诏到了。密诏中说,她要提拔女官入朝,如果江南官场或是江南文人有异动,他可先斩后奏。
意思很明显了,如果江南文人敢聚众闹事,就让他大开杀戒。
他是武将出身,这些年先后出任总督、侍郎、尚书,一直在文官堆里待着。虽然官越做越大,但是不少文官依然看不起他。觉得他一介武夫,德不配位。
所以这次收到段扶风的密诏,他心里其实有点兴奋,巴不得这些文官闹点动静出来。自己也好名正言顺的公报私仇,好好修理他们一番。
江南文人也果然不负所望,聚众请命,反对太后召女子入内阁。柳嗣听说消息,故意到郊外庄子上躲了几天,没露面。等到事情越闹越大,江南官场的官员们都开始表态之后,他才露面。
官员、士子们的联名上书被他截下来。柳嗣看着上面大片密密麻麻的联名,乐的合不拢嘴。当下请出王命旗牌,以大不敬之罪把几个领头的砍了。其他官员下狱抄家。无官无爵的士子直接革除功名,永不录用。
一通雷霆手段下来,整个江南立刻安静如鸡。
但是柳嗣还嫌不够精彩,自己给自己加戏。他在两江设了一个女子科考。要求两江三省的七品以上官员,每家至少推举一名家中女子参加考试。其他官员和民间女子自愿报名。考试录取的前一百名,他会连同试卷呈送太后娘娘,供太后娘娘将来选拔女吏之用。
段扶风得知消息,在朝廷上,对柳嗣大加褒奖。又特意派了两名学政去江南,协助柳嗣办考,崔瑟也被派去了,说是让她去见见世面,实则是监考。
段扶风还特意发下恩旨,当朝所有获罪官员,家中女子皆可到两江报考,表现出色者可为家人减刑,被选为女吏者,可免家人牢狱,被选为女官者,可免家人死罪。
原本还只是选女吏,太后的恩旨一下,又冒出了女官,就是不知道这些女官太后又要往哪安插。但是众人已经没兴趣关心这个问题了。因为太后的恩旨一下,全国各地热闹不断,无数获罪官员的家中都鸡飞狗跳,为了要不要让家中女子去参加科考闹的不可开交。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好看的热闹太多,全国的瓜子都涨价了。
也不知道柳嗣是不是提前囤积了一大批瓜子。到了这一步,他还嫌自己戏不够多,崔瑟和两名学政到了江南之后,他特意带着他们来到总督府大牢,亲自跟这次因为反对女吏入内阁的官员宣读了太后的恩旨。然后还一个一个问那些因为受了丈夫或父兄连累入狱的女子,谁愿意参加考试,他已经准备好了书院,想参加的立刻可以从牢里出去,住进书院,准备考试,还有先生辅导功课。
原本男女监牢离着有一段距离,但是架不住柳嗣戏多,他这边劝一句,那边每隔五步一个的狱卒就一句一句将他的话传到男监牢那边,把男监牢那边的死硬派气的差点吐血身亡。但是狱卒可不会替他们传话,所以无论他们在这边怎么喊,话都传不到女监牢。
最终柳嗣还真就成功劝了不少女子答应出来考试。下到十一二岁的小女孩,上到四五十岁的妇人都有。也不一定都是觉得自己能考上,或是想当官救家人的。主要是觉得书院的环境比监狱肯定好多了,能出去待一阵子也是好的。哪怕考不上再回来呢。
看到柳嗣靠着这招博得了太后的欢心,一些地方大员也有样学样,在本省开考。段扶风当年的小伙伴,除了虎子之外,另外四个,如今也都成了气候,或是镇守边疆,或是掌握一省军权。他们也跟着凑热闹,在军营里开武试。选拔女兵,顺便给部将挑挑媳妇啥的。
京城没有那么多学政派给他们,其他省份的事儿段扶风也没管,就口头嘉奖了一下。
对于选拔的结果,段扶风也没有抱太大期望,毕竟长久以来女子受到的教育摆在那。就算真有读书好的,思想不开化,将来也难堪大用。
但是这次她想漏了一件事,那就是大楚王朝的人多啊。大楚开国至今已经传到第七代帝王了,天下承平已久,人丁兴旺。
人多的地方人才就多,哪怕读书的女子比男子少得多,哪怕女子普遍被教育的思想僵化,觉得给男人当牛做马,为奴为婢天经地义。但是那么多女子里面,总会有几个像她这样天生反骨的。
而且她执政这些年的表率作用也是不可小觑的,民间早有“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的说法。
各省的考试折腾下来,基本结束已经是大半年之后的事情了。段扶风拿到了各省遴选出来的几百份考卷,一份一份看下来,还真选出了几分喜欢的。
反正已经闹腾到这份上了,也不怕更闹腾,段扶风干脆大笔一挥,让各省将推荐的人送进京,二次遴选,然后殿试。
这厢折腾女官女吏的事情,边境也不安宁,北方有大战事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就是当年肃王领兵出征的那一次。当年肃王虽然损兵折将,但是也歼灭了北方胡族的主力,之后的二十年里,边境都再没有过太大的战事。
这次边境传来消息,北胡引二十万大军来犯。
“啧啧,看来是恢复元气了。”段扶风看着边境的加急军报,心情似乎不错。
颜叡不懂她,又要打大仗了,有什么可高兴的?
“军机大事,贵在神速,我身在内宫,若有大事,难不成能穿着睡袍,连夜召见大臣?”段扶风笑的狡黠,“为了方便,我决定在内宫设立一个临时小内阁,专司前线军务。”
颜叡还有什么不明白,在后宫设小内阁,能让太后娘娘穿着睡衣见的,当然都要是女子。如今专司军务,下一步就是要架空内阁了吧。
“扶风,你……”颜叡看着眼前的女子,语塞。
段扶风抱住颜叡的腰身,将头埋在他怀里,十足的一个小女人做派:“阿叡,要不了多久,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
平日里段扶风就不是个心慈手软的,这次为了女吏的事情又大杀了一批人,所以这次段扶风提出要在后宫设临时小内阁,几乎没有人敢反对。崔瑟等几人都是邢氏调教多年的成手,自然都被调入了小内阁,而且有了正式的品级,实现了从吏到官的飞越。
如今有颜叡在身边,段扶风就派了杨忠率领援军去了前线,此时镇守北部边疆的正是他们当初一起讨饭的另一个小兄弟狗儿,如今大名叫高宿,两人是老伙计了,一起抗敌,珠联璧合,不会像其他武将那样凑到一块,不是用兵意见不合,就是为了争功内耗。
江南那边,段扶风也让柳嗣别再唱大戏了,立刻筹集粮草运往前线。
大概一年功夫,北方的战事就平定了,杨忠宝刀不老,歼灭了北胡主力,还领兵深入草原,斩杀了北胡可汗,活捉了他的儿子。
杨忠领兵回京,举行了盛大的献俘仪式。段扶风当场加封杨忠为武安郡王,高宿为镇北公。其余有功将士,着内阁论功行赏。将士封赏议定后,内阁首辅段文琦提出,此次大战,小内阁后方谋划,共功不可没,奏请为小内阁诸官员论功行赏,并且将临时小内阁,立为常设,专司紧急军务。
“段阁老所言,深和朕心。”之前的太后自称“哀家”,段扶风嫌难听,改了古称,自称“孤”。如今北边打了大胜仗,她人望又上一层楼,女官选拔也初见成效,已经有不少安插进了朝廷要害部门。段扶风的称帝之心已经毫不遮掩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大喇喇的自称“朕”了。
“既然要常设,就不再叫小内阁了,取个正经名字吧。”段扶风道。
已然是小内阁首魁的崔瑟出列道:“臣以为,既然小内阁专司军务,不如就叫‘军机处’如何?”
段扶风回头看了看坐在龙椅上的二儿子,问:“皇上以为如何?”
“甚好。”赫连桓惜字如金的说。登基之后他就一直充当透明人,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