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位哲学家说过：春天是诗人的季节，秋天是哲学家的季节。

　　然而这个春天，我却没有心情写诗，至于哲学，早已留在过去的那个漫长而寒冷的冬季了。

　　琴城市区有一座天马商厦，一层到三层都是商业区，四层以上是写字楼。我所在的万渤文化广告公司总部就设在这座天马商厦的六楼。一间大办公室里，用透明隔断玻璃设计成几个业务室，隔壁是总经理办公室和员工宿舍。

　　经过一个星期的理论学习之后，我、张海和马晓宇，以及后来又招聘进来的两个人：曾一鸣和吕克，都被公司安排在这里上岗工作。白天出去跑业务、拉广告，晚上回来就住在员工宿舍，周末放假可以回万渤文化城休息。曾一鸣是湖北人，又矮又瘦，眼睛大大的，头脑灵活，口才好，就是普通话水平需要提高，我们都称他为“小湖北”。吕克，长脸小眼大嘴，皮肤黑但是身材好，喜欢运动健身，这习惯跟邵强差不多，我们称他为老吕。又因为脸长，被公司里的资深业务员江涛在私下里戏称为“老驴”。

　　第一次出去跑业务，跟张海一起。一个上午走遍了一条街大小二十几家公司及规模较大的商场，见到了各种面目的老板、经理。可能在对方眼中，我们是热情有余、经验不足的新手，因此接待我们的态度还算和蔼客气，更有一些年长者提出善意的建议和鼓励。总体来说那个年代的商业氛围还是比较中庸温和的，改革开放十几年后的中国，依然保留着原有的道德文化传统，不似今天这样毫无底线、唯利是图、尔虞我诈、丧心病狂。

　　中午，我们在路边的一家羊汤馆品尝了当地著名的小吃“羊汤泡大饼”。吃饭时聊起了姜丽丽和赵雯，张海说赵雯分到了市场营销部做导游，两个人只有在周末张海回万渤文化城时才能见上一面。同时，姜丽丽仍是一个星期左右就会写来一封信。这样一来，张海每个周末除了跟赵雯见面，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给姜丽丽写回信，一如从前的长篇叙事加抒情。

　　“二哥，这种状态你还想持续多久？”我问他。

　　张海略作沉默，我知道这个问题会让他觉得不好回答，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对不起你二姐。”

　　张海发自内心地承认了这一事实。

　　这个多情、高傲、自负的家伙能够面对我说出这样的话，殊为不易！

　　“大林，我知道，你一直觉得二哥做得不好，但是我也不想这样。你没有恋爱过，你不会知道恋爱中有许多事并不美好，而且很难把握。”

　　张海说完，点燃了一支烟。

　　是的，我的确没谈过恋爱，也不知道他所说的那些“不美好”到底是什么。是两个人在一起时发生的小矛盾？还是共同坚守一份感情带来的压力？或者是对未来不确定性的一种困惑与担忧？

　　“大林，相信我。给我一段时间，我会处理好的。”

　　我笑了笑，没说什么，却在这一瞬间觉得张海的表情里透出来一种无奈和沧桑感，整个人看上去成熟了许多。难道恋爱真的能够让人长大吗？还是有太多的苦涩和艰难催人成熟呢？我想起了高博和沈雪，还有石小庆和阿芳，他（她）们经历了恋爱和分手，是否也长大成熟了呢？

　　“对了大林，昨天赵雯跟我说，她有事找你。”

　　张海好像刚刚才想起来，认真地对我说。

　　“赵雯找我，能有什么事？”

　　我也觉得有些意外，自从上次和赵雯谈过她和张海的感情之事后，虽然偶有遇见，也不过打个招呼，再没说过话。

　　“我也不知道什么事，总之你有空儿去问问她，她在4号馆上班。”张海说。

　　第二天上午，我来到4号馆，也就是科技馆。

　　馆中陈设各种关于天文、地理和现代科技发展的设备、仪器和模型，来这里的参观游览的大多是家长和孩子。当然除了这些，还有附加出售的一些小巧精致的模型玩具，比如电动小火车、航天飞机模型、高倍望远镜、轮船模型等一系列孩子们喜欢的东西。

　　我走进馆内，找到值班的一个女孩询问赵雯在哪里，她用手指了指左侧的一组站台说：“赵雯就在那边。”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个竖着马尾辫穿着牛仔裙的高个子女孩，没错，正是赵雯！

　　这时，赵雯刚好回头看见了我，朝我招了一下手，大声喊道：“林一鸿！”

　　这一声引得旁边的人都朝我看过来，赵雯就是赵雯，还是这样不管不顾的性格。

　　我快步走过去，原来赵雯这边的展柜上不只摆放着一些科技产品和模型，还有一些小朋友喜欢的文具和毛绒玩偶，不时有家长和孩子在这里驻足流连。

　　“林一鸿，是不是找我？”

　　“是你有事找我才对吧？”

　　我笑了一下，赵雯也笑了：“没错，是我有事找你，海哥跟你说的吧？”

　　我点点头：“赵雯，你这里工作不错吧？我看顾客挺多的，销售业绩怎么样？”

　　“还行，主要都是小孩子喜欢的东西。”

　　“你们广告公司还好吧？三大帅哥都去了那里，你们老板挺有眼光的。”

　　赵雯有些戏谑地说。

　　“什么三大帅哥？这都是谁说的啊？”我表示否定。

　　“算了吧，整个万渤都知道的事，你就不要故作深沉了！”

　　赵雯就是这样的性格，直率的就像个男孩子，我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我们言归正传吧，找我有什么事？直接跟张海说让他转告我不行吗？”我说。

　　“咋的，就这么不想见我呀？”赵雯反问。

　　“没有，怎么会呢？”

　　“林一鸿，虽然你跟海哥是最好的哥们儿，但是这件事必须由我亲自对你说。”

　　“到底什么事？”我接着问。

　　“你可以猜一下嘛！”

　　“我怎么能猜到？”

　　“林一鸿，你真是笨得要死，或者说你没有良心！”

　　听了赵雯的话我有些愕然，这女孩到底有什么事啊？

　　“在松江总院外面那家台球厅和人大谈文学，后来又和流氓打架的事都忘了吗？”

　　赵雯有意提醒我。

　　哦，这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对，是方晴！一定是和方晴有关的事。

　　赵雯看着我：“想起来了？我以为你失忆了呢！亏她还一直想着你，每次给我写信都不忘打听你。”

　　“她现在好吗？”我问。

　　“挺好的，只是有些想你。林一鸿，不知你哪里好，让我们方晴这样放不下。”赵雯盯着我说。

　　“我……”

　　我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回答她。是啊，我到底哪里好？让一个女孩子对我这样念念不忘！

　　“林一鸿，元旦之前你去看方晴，送了她一本席慕蓉的诗集当新年礼物，对不对？这些事她都跟我说了。那天你走后她很难过，她说，从来没有遇见过你这样的男生。”

　　“我们……我和方晴……其实没什么？”

　　我心里有些乱。

　　“但是，方晴喜欢你，你感觉不到吗？”赵雯又问。

　　“这我当然知道。”

　　“你喜欢她吗？”

　　“当然，可是我和方晴不可能在一起。”

　　“林一鸿，你总是想得太多、想得太远，海哥也跟我说起过你的性格。但是，喜欢一个人为什么不能说出来？就像我喜欢海哥，就不顾一切地去追求他，尽管这种做法在你看来有一百种不应该，也不一定会有结果，但是我用心爱过，我不后悔。”

　　赵雯说着眼圈儿一红，几乎落泪。

　　我不知怎么跟她说，只是觉得她这些话似乎有些触动了我的心弦，忽然觉得我对感情这件事根本不懂，至少不像我之前自认为的那样懂。

　　“方晴是个好女孩，值得珍惜。这是她让我转交给你的，拿回去看吧！”

　　赵雯说完，递给我一个浅蓝色的信封，里面是一张明信片。

　　万渤文化城附近的牛镇上有一个非常大的集市，每逢周末开市，都会聚集很多商家和顾客，甚至有一些来此地观光的游客也会忙里偷闲到集市上转一转，购买一些喜欢的商品。至于我们这些初来乍到的万渤新人更是对此趋之若鹜。

　　我当时分析过，万渤新人喜欢逛集市的原因大致有三：

　　1.好奇心。

　　2.距离市区太远而导致的购物需求。

　　3.钱包充足的消费冲动。

　　我没有这样的好奇心，每周有五天都住在市区，楼下就是天马商厦和自由市场，没有什么购物需求。钱包也算充足，却不想消费什么。

　　我在这个周末来牛镇，是参加张海的生日聚会。

　　这次张海过生日，没有那么多人，大家都在忙着各自的工作，只有杨秀、彭钧、马晓宇、张海和我一共五个人。我们在牛镇上找了一家饺子馆，点了几样小菜和几盘饺子，又要了一瓶白酒和一箱啤酒，一次小型生日宴会就开始了。

　　吃着价廉味美的各种小海鲜，喝着酒，聊着这些天来各自的感受，每个人都对这里的现实情况发表着自己的看法。

　　杨秀说：“按当地老百姓说法，万渤的投资人也就是姓高的那个大老板，欠当地农民的占地款到现在也没还上呢？”

　　“何止占地款，据万渤内部老员工说，还有拖欠建筑商的几百万工程款呢？”马晓宇接着补充说。

　　彭钧也提供了一条线索：“对了，还有银行贷款。”

　　对于他们所言之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看来我不是一般的孤陋寡闻啊！

　　张海说：“我们去年过来考察时，就听说这里的经营状况不是很好，甚至是亏损。”

　　“是啊，根本就不像魏振华说的什么财源滚滚、大有前途，那家伙太能忽悠了！”杨秀说完，又把自己最爱的羚羊牌香烟掏出来。

　　“老大，别抽你那羚羊了，太辣，换我这个吧！”

　　资深烟民彭钧说完递过去一支棉柔型的红河牌香烟。

　　“哎吆，小钧发财了？都抽上“红河”了！”杨秀表示惊讶。

　　彭钧笑笑不说话，掏出打火机给杨秀点完烟之后自己也点着一根。

　　张海说：“魏振华虽然是这里的副总，其实也就是挂个名。他的主要任务就是跟松江商学院合作，负责招生和培训，给万渤这里输送员工。咱们每个学期的学费主要都交给他了。”

　　“我对魏振华这个人印象不好，杨大哥说的没错，这个人太能忽悠，有点儿像骗子。”

　　我说出了一直以来的感受。我对这位头衔甚多的“魏总”确实印象不好，尤其他每次讲话时那种引经据典、附庸风雅的派头让人心生厌恶，那些古人的经典句式从他嘴里说出来凭空多了一股粗俗不堪的市侩之气。

　　张海说：“现在看，我们这些人来到这里不过是以实习的方式完成所谓的学业。到时候松江商学院给我们发放完毕业证书，就没人家什么事儿了。至于这里能不能给我们提供一个长期稳定的工作，还是个未知数，这得看它的经营状况好不好。说实话，万渤就是一家私营企业，用不用我们，全在老板一句话。”

　　这就是张海，分析这类现实问题竟能如此的鞭辟入里，他的这些想法我也有过，但不会像他表述得这样清晰透彻。

　　张海的话让我们几个人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算了，先不去管他将来什么样，既来之则安之，今朝有酒今朝醉。来，为二哥的生日喝一杯！”

　　我的这番话让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大家举杯畅饮，又开始有说有笑了。

　　年轻人的世界里，原本不应该有那么多的顾虑，该来的总会来，既然无可回避，莫如坦然面对。我的这番话既是说给他们几位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梦想和现实之间总会有差距，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好在我们年轻，如果有一天不能留在这里，就去看看外面更广阔的天地，岂不是更好的选择？

　　一杯啤酒喝下去，我心中骤然升腾起一股豪迈之气。

　　第二天，也就是星期天，我收到了一封都大宏的来信，里面除了信还有一盘录音磁带。

　　当晚，市区天马商厦六楼的业务室里，只有我一个人。他们几位还在万渤城里没有回来，我是闲着没事就提前返回公司总部的。

　　展开都哥用他那独创的“蝌蚪文”写来的信，我看了又看才基本搞清楚了他的意思。简而言之就是交代了一下他上班后的感受，并通报了一件大事：都哥用他第一个月的工资和家里的补贴购置了一台爱华牌组合音响。据都哥说，这台音响效果特别好，可谓音乐发烧友的最佳选择。同时告诉我，他录了一段话并翻录了一首当红歌曲《执着》，是内地女歌手田震最新专辑《野花》中的一首主打歌。

　　打开随身听，放入磁带，戴上耳机，又听到了都哥的声音，有些亲切又有些陌生。都哥谈了他近期关于生活与哲学的一些最新的思考，最后重点还是放在田震的这张专辑上。按照都哥的说法，田震是当时国内女歌手中最具实力的一个，她的声音非常独特，《执着》这首歌也是近年少有的佳作，唱出了现代人对生存的困惑以及对情感的坚持。说实话，都哥的这些话还是很有预见性的，自从这张专辑发行后，田震在后来的几年里火遍了整个华语乐坛，一发不可收。

　　听了都哥的友情推荐，想不听这首歌都不行了。爱华音响的翻录效果还是不错的，吉他前奏响起，我转头望了一眼窗外的夜色，随即耳机中传出田震略显沙哑却极富穿透力的声音：

　　每个夜晚来临的时候，

　　孤独总在我左右，

　　每个黄昏心跳的等候，

　　是我无限的温柔，

　　每次面对你的时候，

　　不敢看你的双眸，

　　在我温柔的笑容背后，

　　有多少泪水哀愁，

　　不管时空怎么转变，

　　世界怎么改变，

　　你的爱总在我心间，

　　你是否明白，

　　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

　　注定现在暂时漂泊，

　　无法停止我内心的狂热，

　　对未来的执著，

　　拥抱着你oh my baby，

　　你看到我在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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