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雯喜欢上了张海,而且是那种近乎疯狂的喜欢。被我称之为飞蛾扑火。
张海说,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赵雯这样的女孩,喜欢一个人可以如此的不顾一切!
张海说,他尝试着努力逃避过赵雯的感情,但是最后失败了!
人一旦陷入感情的漩涡甚至是惊涛骇浪之中,原有的执念就会被一种新的执念所代替。无论你曾经如何矛盾、纠结,那些午夜时分的反思与愧疚终于抵不过瞬间升腾的爱火,所有的誓言与坚守最后都将被燃烧的火焰付之一炬。
我曾经固执地问过张海:姜丽丽怎么办?
张海垂头不语。
十月,在我记忆中的印象很简单,概括起来就是两个字:晴朗。
晴朗的天空,晴朗的城市,晴朗的校园时光,晴朗的歌声与微笑。
周末,在宿舍一楼收发室接了个电话:方晴约我去学府路书店。
自打架事件发生后,我和方晴还没见过面。只是上次分开时彼此留了联系电话。
这是我第一次被女孩子约出去,想想也是惭愧的很。长到二十一岁,我为什么不能主动约一次女孩呢?
然而,能被方晴这样的女孩约出去,不是逛商场,也不是看电影,而是去书店,我的内心是喜悦的。想想我们第一次遇见的场景,有些梦幻,好像阳光里飘落的花。
上午九点三十分左右,我乘坐公交车来到了学府路书店。方晴比我到的早,远远的看了她正站在书店门口。一件浅灰色薄呢面料的大衣,一条蓝色牛仔裤,白色旅游鞋,特别像校园民谣里的同桌女孩。
看见我,方晴笑了一下,推了推眼镜没说什么。
我赶紧说:“对不起,来得有点晚。”
“没关系,我也是刚到这里。”方晴看着我说。
每逢周末,学府路书店里的人都是络绎不绝。那个时候没有网络,没有自媒体。人们对书籍的兴趣远远超过今天。同时,那也是一个对于出版传媒行业而言的原生态时期,资本的渗透和掌控还没有开始,这样,就在很大程度上保证了图书出版的质量。不像今天,书店里摆放的那些林林总总的所谓畅销书,没有几本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一些不学无术、哗众取宠的“名人”整天占据着媒体,把他们用胡言乱语炮制出来的精神垃圾印成图书,堂而皇之地摆放在书店里、悬置于各大图书排行榜的前列。而一些真正有水平、有学识、有造诣的学者,却没有机会出版自己的著作、传播有价值的知识和思想。当资本完成了对社会生产领域的垄断之后,就必然要对社会再生产领域进行垄断,包括对文化传媒领域的垄断。
走进书店,方晴问我:“你的伤怎么样了?”
“早就好了。”
“上次看见你受伤了,我真替你担心。”
她看着我,目光里充满了关切。
“哦,没事儿,就是擦破了一点儿皮。人的头部皮肤毛细血管发达,只要破了一点点就会流血的,其实没有那么严重。”我用一知半解的医学常识跟她解释。
“今天,又想买什么书?”我问她。
方晴笑了:“来书店就一定要买书吗?你放心,这次不会再跟你抢书了。”
我也笑了:“上次也不算你抢到的,是我让给你的。”
“是啊,所以这次我要感谢你。”方晴认真地说。
我不知道她要怎么感谢我,就说:“谢什么?不用了。”
她端详着我的脸,忽然说了一句:“真想不到你这种人也会打架。”
“偶尔为之,我可不是一个爱打架的人。那天都是因为……”
“我知道,那天都是因为我和赵雯,你才出手打架,还受了伤。”
方晴不等我说完就把话抢了过去,眼中又露出了歉意。
“早说过了,我只是一点儿轻伤,没事的。”我再次强调。
我们一边说着话,一边看着书架上的各类书籍。阳光从书店的大玻璃窗照进来,让这充满书香的空间里多了一片温暖的亮色。我喜欢这样采光通透的书店,而不喜欢那种光线阴暗的书店。在我看来,在没有光线的地方看书就像阴雨天走在泥泞的街道上一样,会让心情变得沉闷。
此时的方晴,就站在一片明丽的阳光里,手中翻着一本《俄罗斯散文选读》。在光线的作用下,她的侧身看上去很美,修长的身材,近乎完美的颈部线条,白皙的皮肤,高挺而精致的鼻子,低垂的睫毛,专注的表情,简直就是校园女孩的完美典范。
“林一鸿,你过来看看,这篇屠格涅夫的《树林和草原》写的真好!”
我走过去,方晴用手指着书中的一段文字说:“你看,这一段把秋天写得那么美!”
我站在她身后,顺着她手指的地方看过去:
“秋日里,早晨寒冷而白昼清凉。那时,白桦树就像一棵童话中的神树,遍体金黄,被出色地刻画在淡蓝色的天空上。那时,低挂的太阳不再灼烫,但比夏天时更加灿烂。一片小小的山杨树林整个是透亮的,仿佛它们觉得赤裸地伫立是一件快乐而轻松的事情。寒霜还在谷底白晃晃地闪烁,而清新的风悄悄地拂动,驱赶着卷曲的落叶——那时,碧浪快乐地在河面上奔流,托起悠闲的大鹅与鸭子;远处,一座被柳树半遮掩的磨坊在嘎嘎作响,鸽子在清朗的空气中闪烁缤纷的色彩,在磨坊上空疾速地盘旋……”
屠格涅夫最擅长用生动优美、简洁凝练的语言描写俄罗斯的山川风物和游猎见闻,他的散文有印象派绘画的色彩感和诗歌的韵味,在浩如烟海的俄罗斯文学中独树一帜。
“嗯,的确写得很美。”我由衷赞叹说。
这时,我感觉离她太近了,几乎能够清晰地听见她呼吸的声音。她好像也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侧过头抬起眼睛看着我,白皙的面颊泛起了红晕。
我赶紧抽身而退和她保持合适的距离,看我略显紧张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然后马上又用手推了推眼镜,好像是在遮掩自己的笑容。
她是觉得我刚才的样子有点儿夸张吗?我在女孩面前一向表现木讷,如果离得太近,可能最紧张的那个人是我而不是对方。我清楚自己什么样子,可是从小就这样,没办法。
“你喜欢屠格涅夫的作品吗?”方晴问我。
“还可以,我读过他的《猎人笔记》。他对自然景物的描写非常细腻生动,语言也很美。就像你刚才读到的这段文字一样,很有魅力。”
听我说完,方晴的目光再次集中到我的脸上,就像我们初次相遇时那样,有些意外的陌生感。
“你上次跟我说,你也喜欢金庸的武侠小说?”她问。
说过吗?好像是跟她说过这样的话题,我想起来了,就在书屋外面请她和赵雯喝奶茶时说的。
“是的,但是金庸的作品我读的不多,还是上高中时在书屋租来的。”
说这句话时,我想起了葛亮,他是喜欢读古龙的。
方晴问:“那你喜欢金庸小说里的哪个人物?”
“黄蓉!”我脱口而出。
“不过,我喜欢《射雕英雄传》里的黄蓉,不喜欢《神雕侠侣》中的黄蓉。”
我说的是实话。我一直认为黄蓉嫁给郭靖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一点儿魅力都没有了。
方晴问:“你是说女孩子一旦结了婚就变得不美了?”
想不到她能听出这一层意思,喜欢文学的女生总是这样敏感。
“也不是,我就是觉得金庸先生不应该那么写。”
方晴说:“你对女生的看法有点儿像《红楼梦》里的贾宝玉,他就说过女孩子嫁人之后就不可爱了。”
原来,她也知道贾宝玉关于女孩的这个著名论断!
“我可没这么说过,这么说会得罪女生的。”我佯作认真地解释。
这次她笑了,笑得很开心,没有一点矜持,就像跟一个老朋友聊天儿那样自然放松。我觉得这个时候的方晴最好看,她的笑容里有阳光的色彩。
“我送你一本书吧,感谢你上次……”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接着说:“感谢你上次把那本《边城》让给我。”
我知道她原本想说感谢我上次为了她和赵雯跟小流氓打架,但是她没有那么说。
“这样吧,不用送我,如果你读完了那本《边城》,下次借给我看看就行了。”
她微笑着点点头。
我们就这样一边说着话,一边漫步在这书籍的丛林里,随手翻看着各自喜欢的文字。时光在指间慢慢流逝,两个年轻人在这样会心的交流中体验着生之喜悦和美好。
此后的好多年,只要路过松江市,我都会找时间去学府路书店看一看。尽管书店现在的规模比原来大了许多,装修很高档,图书数量也越来越多,但是,再也无法找回那时那刻的感觉了。
其实,在我的生命中,方晴就像在电影里突然闯进镜头而形成的一段特写画面,她的出现让我来不及思考什么,只是被一种突如其来的美好的感觉牵住了。就像秋日天空里飘飞的那只风筝,在晴和明丽的阳光下舒展着梦想,尽量让现实离自己远一些、再远一些。后来我把这种感觉称之为青春的幻梦,总是游离在梦想与现实之间,五彩斑斓又飘忽不定。我心里非常清楚,以当时的处境,我与方晴,一个师范大学数学系的大二女生之间不可能发生什么。偶然的相遇,短暂的交往,所谓朋友云者,都有些勉强,还能期待什么呢?只是有些留恋和她在一起的那些终将被岁月剪成片断的美好记忆,这种记忆可能会成为山间不断生长的丛林,成为枝头每季必开的花朵,成为生命深处最无可替代的温暖和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