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李家山小学开学了，叶晓寒搬进了学校新建成的宿舍，其实也就是一排平房，没有􏰁立的卫生间，但房间还算宽敞。李云馨本想让她住在家里，但叶晓寒不想再打扰他们夫妻，执意搬进了学校里。凌子航来给低年级的孩子们接种疫苗，孩子们⻅着针头就跑，闹得鸡⻜狗跳，老师们也没办法，凌子航⻅着走廊上有个半旧的灭火器，灵机一动，用随身带着的巧克力和全脂牛奶调和了，拆了灭火器倒出干冰做了一盒巧克力冰激淋，让老师们宣布只要乖乖打针，医生哥哥就请大家吃冰激淋，对村里的孩子而言，冰激淋的诱惑要远远大于打针带来的恐惧，接种任务自然顺利完成，孩子们喜欢上了凌子航，也很喜欢那个新来的叶老师。村⻓的小孙子耀祖把这件事添油加醋的说给爷爷听，把村⻓的胡子都气歪了，就是大局⻓送来的医生也不能祸祸公家的东⻄啊。耀祖不以为然，“凌大夫说灭火器都过期了，不能用的，过几天他送两个新的过来。”村⻓哼了一声，不说话了。凌子航几乎每天都进村去巡诊，尤其是几个孤寡老人家，他格外上心。这天刚进村口就⻅杨家小⻰在水草丛里用草篓子扣⻩鳝，凌子航上去就在他撅得老高的pp上拍了一巴掌，小⻰刚要骂，转头看是凌子航，立刻换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凌子航问他，“怎么不去上学啊?”小⻰说爷爷病了，捉两条⻩鳝给他补补，又说自己不是念书的材料，坐在教室里就打瞌睡。小⻰的母亲死于难产，父亲在县里打工。家里只有爷孙两相依为命。凌子航叹了口气，摸着小⻰光秃秃的脑袋，指着远山道:“小⻰，想知道山的那边是什么样子吗?”小⻰的眼里浮现出一种向往的神色，他􏰀􏰀的点头，凌子航笑了，“从明天开始，不许再逃学，好好念书你以后才有机会走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他把药箱递给小⻰，“走吧，一起去看看你爷爷。”小⻰带着凌子航抄近路走，路过一爿大宅，虽然破败，但是檐壁恢宏，气势不凡。凌子航奇怪，“这是什么地方。”小⻰说，“是李家的祖宅。”凌子航听说过李家曾是建村的望族，想近前看个究竟，小⻰急忙拉他，脸上有几分紧张，“凌大夫，那是凶宅不能进去。”凌子航看着小⻰，“看不出你小小年纪，一脑⻔子封建迷信思想。”小⻰急了，“真的，听爷爷说这宅子几十年前还有人住，但是那家人都死了。”凌子航奇怪，“小⻰，死过人的房子到处都有。”小⻰的神情更加慌张，“他们死的好奇怪，走着路，睡着觉，做着事就这么死了。”凌子航疑惑地盯着那宅子，小⻰又上前拉他，“凌大夫快走吧。”雷⻛的身体一天天好起来，他不愿意再呆在家里，而是去了村小学，他向叶先生请求留在学校当一名校工，看大⻔也好，修补桌椅也好，哪怕扫地擦窗都行。叶先生留下了他，并告诉他想离开随时都可以。雷⻛兢兢业业地做着一名最普通的校工，他不动声色地照顾叶先生的起居生活，叶先生心中明白，只是没有说破，他给雷⻛报了水电维修培训班，让他趁着年轻去学⻔技术，俗话说满膀子力气不如一技傍身，有⻔技术到了哪里都饿不死自己。雷⻛心中愈加感激，也更加愧疚不安，叶先生看在眼里只做不知。杨眉的身体检查结果出来了，果然如凌子航所推测的那样，杨眉的心脏有先天性问题，所以身体才比一般孩子都要孱弱，医生叮嘱杨四海夫妇要尽心调养孩子的身体，最好的结果就是情况不再恶化，等到杨眉发育的时候可以弥补先天不足，如果不行就要采用其他治疗方法，总之父母要做好吃苦的准备。杨四海看着活泼可爱的女儿，心里异常难过，李云馨继承了母亲的倔强坚强，她安慰丈夫，不管吃多大的苦受多大的累，也一定要有信心让女儿恢复健康。复印社如期开张，但生意却很清淡，陈明月跟着前任老板学习了两个多月，知道只靠散客生意就算是在旺季也顶多支撑一下房租人工，要想有利润盈余就要有固定的客户，可是他和许多都不是本地人，在省城举目无亲，除了同窗好友再无其他人脉关系，几个同学能顶什么事。李翰元⻅他们一筹莫展也跟着着急，一天傍晚⻅也没生意，许多早早关了店⻔，约上李翰元一起去小饭店吃烤串喝啤酒放松一下心情，吃到一半陈墨来了，陈墨最近在剧团干得不错，能混上个四线配⻆演演，他和许多说你去找找实习时候电视台那个元老板，他的路子广，应该能给你介绍几单生意。许多第二天就提了点心去了电视台，元老板忙得不可开交，许多坐了半天的冷板凳才在吃饭的时候⻅了他一面。许多⻅元老板冷着一张脸心里直打鼓，但复印社再这样下去真要关张大吉了，许多只得厚着脸皮说了缘由，请元老板帮帮忙，元老板没说什么，扒了几口盒饭丢了筷子让许多把点心拿走，就头也不回进了大厅。许多心里冰凉冰凉的，以为这事一定没戏了，垂头丧气回到复印社，陈明月⻅他这副样子，自然也不用多问。谁知第二天，元老板来了电话，说在电视做广告的一个房地产老板新开了一家楼盘，要做一些在⻢路上发的小广告，大概先要几万份，问许多能不能接，许多当时激动的忘了回话，元老板不耐烦地问你做还是不做，许多连忙答应，电话这头还不停点头哈腰，也不管人家能不能看⻅，元老板说，“我把地址发给你，你明天给他送一份小样过去，费用交货期的问题你们自己去谈吧。”不等许多道谢他就挂了电话。许多兴奋地拉着陈明月在屋里转圈，陈明月还没昏头，按着许多说等赚了钱你再跳，咱们抓紧做小样明天给人家送过去，二人一起坐在电脑边，开始为复印社的第一单大生意而努力。中秋过后，按照李家山当地的⻛俗要过秋收节，说是过节，其实就是地方相亲大会，给单身⻘年男女一个互相认识彼此表白的机会，姑娘们都要准备一个用柳条􏰂花编成的花环，看上哪个小伙子就把花环给他，小伙子要是看对了眼，当场就把花环挂上，没看上就把它还给姑娘，大家心照不宣，避免了被口头拒绝的尴尬。云佳忙乎的紧，一下午就做了两个花环出来，杨四海⻅了不免担心，“二妹，凭你的条件，这两个拿到花环的小子还不得打起来。”云佳脸红了，“姐夫你胡说什么呢，这一个是给晓寒姐准备的，她不是也单身吗。”云馨嗔道:“晓寒不是有凌大夫吗，要你多这个事。”云佳转着花环撇嘴道:“什么一对啊，他俩成天各忙各的，说话也客客气气，哪里像处朋友，晓寒姐要真对凌大夫有意思，今天就让他挂花好了，要没有，也别霸着凌大夫不放啊，总要给别人留点机会吧。”云馨叹道:“别胡说八道了，有些事你不明白的。”叶晓寒本来想躲清净，架不住云佳生拉硬拽，只得跟她过来，杨四海也去诊所里请了凌子航，凌子航想着这样的活动难免有个磕着碰着的，喝酒耍颠的，过来看着点也好。大家在村口的大场院上燃起几堆篝火，摆满各样吃⻝，边吃边聊，边唱边跳，气氛十分热烈。凌子航⻅几个大盘子里都是些当地特产，饵饼饵丝奶饽饽，酸汤⻥烤⻩鳝，番茄泥烧猪皮，还有一大堆⻩澄澄的鲜花饼，喝的是一种当季才有的竹酒，竹酒的酿法很费功夫，要在竹子还很小的时候把辛辣呛鼻的白酒注入中空的竹心里，待到来年敲开就成了竹酒，酒色微⻩，入口甜美甘醇，让人欲罢不能。姑娘们开始送花环了，当地的姑娘自有一种单纯的热情，敢爱敢恨，敢说敢做，凌子航很是欣赏，但是姑娘送上的花环他唯有颔首微笑着递回，好在这些姑娘们毫不在意。转眼已近午夜了，大家也都安静了许多，云佳突然对着叶晓寒喊道:“晓寒姐，你的花环还没送出去呢。”一面说一面上前拉她，叶晓寒平日里很少喝酒，可这竹酒喝着跟甜水似的，她不知不觉喝了不少，被云佳猛地拉起来，头就开始犯晕了，酒也突突地往上撞，凌子航看着不对，忙抢过来扶住她，一眼瞥⻅她脚下空了的酒碗，不免责怪，“我一眼没看⻅你就胡来，这是酒不是水，你怎么喝这么多。”他冲大伙摆了摆手，“你们继续玩吧，我先送她回宿舍休息。”云佳有些失落，看着凌子航半扶半抱着叶晓寒往学校方向走，不过按规矩今晚差不多要闹一夜，她就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住在宿舍里的单身老师们今天都去过节了，宿舍里格外安静，凌子航把叶晓寒扶到床上，喂她喝了半杯牛奶，看她脸色转好了些，凌子航替她脱了外衣，又绞了一条热毛巾替她擦了手脸，这才松了口气，站起身刚要替她把被子盖好，叶晓寒却突然伸手拉住他，“你别走。”凌子航略一愣神，膝盖撞在床沿上，吃痛之下身体失去了平衡，整个儿倒在了叶晓寒的身上。他其实也喝了不少竹酒，此刻紧贴在那⻘春而柔软的身体上，凌子航只觉得酒精催起的热气在一点点吞噬着自己，好在残存的理智在提醒他该离开了，凌子航撑住床沿就想起身，叶晓寒却突然伸出双臂揽住他，............................................突然失去他的温度，她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凌子航不敢再看她，匆匆拉过薄被，起身跌跌撞撞地走出⻔去，他踉踉跄跄地撞进诊所，从廊下水缸里舀起一瓢井水兜头浇下，冷冷地打个寒战，无力地瘫坐在地上。

　　陈明月和许多连忙了好几个通宵，终于把第一批两万份小广告完成打包，两人舍不得雇⻋，只从邻居家里借了一辆人力三轮⻋，许多骑上去，带着陈明月和一堆包装好的小广告直奔郊区售楼处，走出一段就是个大上坡，陈明月跳下⻋，在后面用力推，想着应该和自行⻋上坡一样不会太会力气。可是三轮⻋骑起来却没这么简单，许多死命地蹬着一动不动的脚踏板，陈明月推地脸红脖子粗，这倒霉⻋子愣是一动不动，二人急得满头大汗。眼⻅得⻋子一点点往后退，突然一股力􏰃压住了⻋子，陈明月顿时觉得身上轻松了许多，转头⻅是李翰元一脚踏在自行⻋上，一手也推着小三轮，李翰元冲陈明月一扬下巴，“你坐上去。”又冲许多喊，“别把刹⻋捏那么紧!”他踩着自行⻋往前一推，三轮⻋果然顺利驶上了坡子。许多把⻋靠在路边，一边擦汗一边说:“老许，今天幸亏遇⻅你了。”李翰元怪他们不让自己帮忙。许多道:“你不是还有课吗，别为咱们这点事耽误了，哥们还等着你开个心理诊所带着哥们发财呢。”陈明月打开从家里带的水壶，倒了一杯凉水递给许多，许多连忙摆手，“我不渴，你留着喝吧。”李翰元⻅他直咽唾沫，心里不免有些犯酸。他笑了笑，“我回去上课了，你们一路上小心点。”他从书包里掏出一瓶冰可乐，悄悄放在小三轮上。

　　秋收节那晚的事谁也没有再提起，但有些事放在心里远比挂在嘴上要􏰀的多，也在意的多。叶晓寒很自责，借着酒醉的放纵是她自己的事，有什么样的后果她都会自己承担，可她不该也不想伤了那个她最不愿意伤害的人，她能感觉到凌子航态度的微妙变化，他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自己，哪怕是在路上，在学校，只要遇上他，他总是点一点头就匆匆走开。叶晓寒非常痛苦，这份痛苦甚至远远超过了雷雨对她的背叛，凌子航不是工具不是替身，他是她最在乎的朋友。叶晓寒在深秋的⻛里黯然神伤，在难过与煎熬里迎来每一个晨昏，面对着那些天真的孩童，她还是温和的微笑着，但是那笑容就像是晚秋的阳光，没有一丝力气，她几次都想走进诊所找凌子航面对面地谈一谈，可是始终没有鼓起勇气。其实她并不知道，凌子航没有责怪她，而是在和自己生气，他怪自己定力太差，也怪自己趁人之危，也许是因为太过珍惜，谁也不敢先说出心里话，如果当时的他们能坦然一些，也许之后就不会有那些遗憾和追悔莫及。转眼便是中国的春节了，也是雷雨在异乡过的第一个春节，沈琉璃一早就要和他视频，雷雨还是寡言少语，只是礼貌的问候了沈校⻓夫妇。小吉觉得非常奇怪，说你和女朋友之间怎么这么客气啊，亏得你这个漂亮女朋友能受得了你。雷雨勉强笑笑没说话，他没有和中国留学生们一起欢度春节，反倒去超市买了一些蔬菜⻝品，回来自己做了一顿饭，邀请老夫妇一起过节，美国老夫妇十分习惯与成年儿女之间关系的疏离，但是寂寞是不分国度的。雷雨很感激老太太对他的关心，有段时间看他从洗⻋场回来精疲力尽的样子，老人还以为他这样拼命打工是因为经济拮据，主动提出给他减免一部分租金，让雷雨很感动。他做了一些蒸茄子番茄炒蛋之类的简单家常菜，又炒了一个⻘椒牛肉丝，雷雨的厨艺很一般，却让老夫妇着实惊艳了一把。两天后就是情人节，小吉特意去第五大道的瑞士莲专卖店给女朋友买情人节礼物，问雷雨要不要替他捎一份，雷雨摇摇头，“她家里什么都不缺。”小吉郁闷，“缺不缺是一回事，你的心意是另一回事，一年到头你都能敷衍，但是今天你可得用点心啊。”雷雨勉强点了点头。⻄方人过节并非限于情人之间，老太太一早就给他们送来了刚从花园摘下的玫瑰，还有一盒自己做的黑巧克力，雷雨拿起一颗放进嘴里，苦涩的外衣包裹着甜蜜的内核，两种对比强烈的味道在口中跳跃融合，最终归于平淡而悠⻓的回味，他问老太太这是什么巧克力，老太太慈祥的脸上挂着淡然的微笑，她告诉雷雨，“这是我􏰁家配方的巧克力，我给他取了一个名字，叫做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