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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浓雾

三朵野菊花 尼克拉岛波 2628 2024-11-13 16:10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便发现自己身上拥有一种罕见的天赋:无论什么人在我面前,我都能一眼识别出他的谎言。

  这让我丧失了对周遭人全部的兴趣,缘故也简单到了无聊的地步——这些人无一例外地从头发到脚趾甚至于脱落了的皮肤角质组织都夹杂着谎言的种子。

  这些种子随风飘散,四处扎根。他们的一生似乎都被禁锢在这片由他们自己创造出的谎言的土地上。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并不会意识到这一点,反而习以为常。对他们来说,谎言恰恰是维系其生命继续存在所必须的养料。

  从小到大,我亲眼目睹着那些衣冠楚楚看似正常的人一遍又一遍地闯进我的生命,带着一个又一个有意或是无意的谎言。

  这让我困惑不已。我不知道该不该去揭穿谎言,并质问说谎者以求真相,然而,当我第一次选择这样去做时,却只得到了一个令自己懊悔不已的结果。

  那年我刚八岁多一点,母亲便是在那年深秋的一个早晨突然不见的。走时没有告别,离开的这些年也没有任何消息。

  那年夏天及其酷热,整个夏天都没来过一朵雨云,别墅里的电风扇更是从早吹到晚。

  被送到幼儿园上学的孩子越来越少,感到无比乏味的我最终也厌倦了沙岭村那个没有电风扇并一直充斥着排泄物恶臭的小院子。

  南方来的保姆因为无法忍受这里的酷热天气而在一天夜里辞去工作,那时杨慊正在外地贩盐,从来就不懂得拒绝人的母亲便接受了保姆的请求,私自为她结算了工钱,并准许她第二天早上离开。

  “这儿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保姆在第二天一大早挎着已经打理好的包裹,走到门口玄关处停下来,又一次嘱咐母亲,“淑瑶,如果你在这里呆不下去了,就带着杨子回咱们的老家去——说到底,安庆才是咱们的家。”

  她说罢弯下腰来,伸出一只粗糙的手胡乱地捏我的脸。我生气地瞪着她,并抓着母亲白色镶花的旗袍摇摆着身体躲到她的身后。

  “我这还没走,杨子就跟我生分了呢!”

  保姆嘟着嘴一副不高兴的扮相,她冲着我讲,但又分明是说给母亲听,随即又仰着臃肿的身体捂着嘴嗤嗤笑起来。

  母亲什么也不说,只是面向她温柔地微笑,并伸出一只手搭附在我的肩头。那只白皙如玉纤细似柳的手又动了一下,划过我的脸颊,寻到耳垂,轻轻地揉了两下。

  我一早就看出保姆不是真的生气,她的脾气好的很。

  在我有限的记忆里,从我一出生,她就在杨家做事。打扫房间、洗衣做饭、购办日用等面面俱到。

  在接我放学回家的路上,她经常一边领着我走,一边骄傲自诩着她风华正茂时的过往。她说她年轻那会儿在锦溪老家的村里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儿,她那时的身段并不比淑瑶差多少。

  有一次,她在讲完这些时发现我又在偷偷地笑,为了证明自己所言是事实,并非胡编乱造,她便一改往日之轻松,转而表情凝重。

  她皱着眉头认真说话的样子大概只有那一次,所以那个短的不能再短的故事便顺水推舟般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当时村里有一个俊秀的青年因为追不到淑瑶,而选择了追求她。

  就在保姆仰着身体大笑时,躲在母亲身后的我突然发现她那红格子衬衫下肚子的赘肉被勒成一格一格的,像个“田”字。秋天快到了,田里的庄稼成熟了呼之欲出。我这样想着,望着她“哼哼”笑了两声。

  “杨子又笑了,真是个孩子。”

  保姆这样说着,语气中有过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无奈和伤感。我脑袋里只想着秋天快到了的事情,并不意识到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只管痴痴笑着抬头去望母亲。

  白色镶花旗袍之上,母亲烫染的头发盘在一起,并用一只玉钗固定。她似乎说了什么,从微微抖动的唇角发出一阵温柔的气息,玉钗坠和珍珠耳环也随即轻轻晃动。

  我仰着好奇的脸,认真地听去,可越是如此,便越发地什么也听不到。肩头与盘发之间只露出母亲半张柔美的脸,温润的下巴轻轻抖动了几下。

  紧接着,保姆忧心忡忡地对母亲讲:“杨慊虽然在外地做生意,但每个周末都会回家过。小妹,你还是不要再同他见面了,事情早晚会败露的!”

  那时,我并不知晓保姆所讲的“会败露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只是诧异于自己听得见保姆的话,却丝毫听不见母亲的声音。

  我害怕地用力抓紧母亲旗袍的尾摆,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旋即出现一阵长久的耳鸣——

  母亲全然不觉,迈步推着保姆出了家门。

  在那古色带玻璃窗的门前,保姆面对着母亲,一张比母亲要老上许多的脸上倏地浮现出一丝悲悯,欲言又止的嘴唇微微张开又慢慢闭去,紧接着,那张悲悯的脸缓缓转过来,透过那扇一尘不染的玻璃窗望向仍呆立在客厅玄关尽头的我。

  保姆走了,母亲背对着门站着,那个被门遮挡着的身影一直没有转过身来。

  “嘤——”

  小的时候,我只是偶尔出现耳鸣,而且持续的时间也非常的短暂。

  但是保姆离开杨家的那天早上,那道耳鸣长到几乎像是一场梦魇,时间越久,我的身体便越发难受起来。那奇怪的像是汽车鸣笛一般经久不歇的耳鸣声震得我脑袋几乎快要炸裂开来!

  门外母亲的背影慢慢恍惚起来,我用力地揉着脑袋,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着向下弯去。伴随着痛苦的呻吟,耳鸣竟在不知觉中没了踪影。

  泰山压顶般的重负凭空消失,如释重负的身体突然变得轻松起来。我缓缓直起身来,慢慢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正身处在一片浓雾之中。

  浓雾,漫天的浓雾。

  我直愣愣地站在原地,半晌没有挪动目光。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雾——伸出手来,也只是隐隐寻得半点轮廓。周遭一片暗白,潮湿的空气之中夹杂着一丝说不出的冷。我试探着摸索着周围,却没发现任何可用来辨别的东西。我漫无目的地走着,却如同站在原地;短暂的寻找也如同永恒的等待。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只在隐隐传来的几阵汽笛声中听见有人在呼喊我的名字。

  “杨子?”

  那个声音很近,像是贴在耳旁,但听上去又是如此的遥远,仿佛来自很远的地方。

  循着那个声音,我大声地呼喊着,却惊愕地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然而它却并未飘远,反而守在近处,并一遍又一遍地温柔地呼唤着我:

  “杨子,还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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