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记忆出现了严重的问题:过往的一切像是被擦抹过的黑板,只在墨色的背景上留有一团模糊的白;更可怕的是,我对眼下刚刚发生的事情也不能可靠地记住,它糟糕到只能记住几分钟,或是几秒钟,有时候甚至当场陷入空白。
回过神来时,我发现自己正坐在宿舍的桌子旁,目光黯淡地望着窗外。
天微微亮,屋子里还没有多少光。黄木书桌上靠墙摆放了一排书,头上两本是《千重梦》和《麦田里的守望者》。
我动了一下,目光从书本上一晃而过,落在左手搭放在的那个本子上。透过指间,本子上露出“重要”两个大字,并且用黑色油笔反复描过。
手指微微一动,眼睛骤然凝神,我凑近桌子,拾起密码本举在眼前——“重要”两字的下面有一行用铅笔书写的小字:随身携带,勿示他人。
我将本子打个了转,认真查看起来。那是一个封面浅灰书口处带着四位数字密码锁的本子,锁上的数字是“0901”。但它是一个错误的数字,或许是我在上一次锁上本子后随意搬弄的。
眉头不自觉地簇拥到一起,呼吸瞬间变得紧促起来——我为自己不能够记忆起那四位数以及数字背后的东西而焦虑不安。
就在那时,我突然发现在锁一侧的书口处有一抹断续的不易让人察觉的铅笔印,侧着望去,竟出现另外一组数字——0826。
我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并迅速转动锁上的转盘。随着“叭”的一声,密码锁竟被打开了!
翻开本子,半张盖着红印的纸张刺眼地滑落出来,扉页上的文字从我眼前一晃而过,那是我的简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姚姝,21岁,庆安市流沙镇沙岭村人,毕业于庆安市师范大学,毕业后在庆安市中学实习,后受到市教育厅指派,调至聚福镇私塾,担任聚福镇私塾九年级语文教师。”
我拾起滑落到地上的那张纸,发现那是一张医院的鉴定书!
那张鉴定书上说我得了一种罕见病,是一种名为“记忆力丧失综合症”的从属于神经科的疾病。
我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
我咬着牙,坚持着把那张纸看完。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那张纸只有上半截,并且没有说明我是如何得上这种怪病的,反倒只是给出一些诸如“写日记”、“做标签”的建议。
我环顾周遭,却未发现任何标签。被褥、行李箱、鞋子、洗漱用品,椅子、桌子,还有一盏台灯和一排书本,所有的一切,我都认得。
这让我更加疑惑起来!
正当我翻动本子准备查看昨晚的日记的时候,门口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我慌忙合上本子并锁好。走到门口,拉开遮挡用的布帘,玻璃窗外出现一个穿白大褂的中年男人。他看见我后,露出自然的微笑。
“早上好!姚老师。”
“早——”
我从里面打开门锁,那个男人向我问好。然而当我向他问好时,却发现根本不记得他的名字。眼睛飞速地从他脖子上挂着的悬垂在胸前的名牌上一扫而过,才吞吐着把话说完,“早上好——李医生。”
眼前的男人似乎有所警觉,不动声色地保持着微笑,他甩了下头示意让我跟着他走。他的双手僵硬地插在白大褂口袋里,走在前头像是在跟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快去食堂吃饭吧,今天可有得忙了!值夜班的护工说那个昏迷的男孩儿昨晚醒过——可惜啊,护工并没有当场‘逮到’他,只是发现放在桌子上的食物没了影儿。”
在那条从宿舍区拐向餐厅的幽长小巷里,走在身前的那个男人自顾自地说着,竟情不自禁地笑起来,还扭头看了我一眼。
我一头雾水,根本不知道他在讲什么!
宿舍区外面是一条小巷,小巷的一头通向食堂,另一头拐出去是一个小卖部,小卖部再往东面是一个小四合院,小四合院往东有一条石头堆砌起的小巷,小巷再往东便是一个正对着学校大门的大四合院——这里是聚福镇私塾,不会错的!
可是,校园里怎么突然出现了医生?还有一个昏迷的男孩儿?
我很想问一下走在身前的那个男人,却又惴惴不安,担心会把自己的怪病给败露出去。
拐出小巷,我再次环顾周遭,却没有发现任何人的身影。餐厅里也是如此,除了工作人员,就只有我和那位李医生了。
从餐厅走出后,走在前面的李医生又一次扭头,侧身询问我:“早饭是不是不合你胃口,我看你没吃多少?”
“不,不,我只是肚子有些不舒服。”
“哦,这样。”
他似有所思,没再说什么,走在前头带我来到大四合院的门口。我跟在身后,不时打量四周——私塾拱形大门下的铁门关闭着,校园里一个人也没有!
“我——我肚子不舒服,我想去个卫生间!”
“哦,好。”李医生踏上石级,居高临下俯视着我,他的眼睛动了一下,停在我的胸前,接着伸出手来,“那个,需要帮忙吗?”
“不——不用!”
我的身体一皱,把怀里的本子抱得更紧了一些!李医生笑了一下,让我一会儿到这边的医务室找他。我点了点头。
离开四合院,我径直走向私塾的拱形大门。
那时候,太阳正冉冉升起,明亮的阳光从远处茂密的杨树间斑驳打来。左侧,一台破旧的黄色IC电话机在阳光之中闪烁着灿烂而遥远的光芒。
我望出了神,又猛然收回视线,奔到大门处停下,却发现那关闭着的锈迹斑斑的铁门竟然是锁着的,而且是被人从外面锁上的。
就在我抓着铁网向外面眺望的时候,铁门一旁的保安室竟走出两个穿制服的人——我被吓了一跳!并不知道那屋子里有人。
我窘迫地冲那两个保安点了下头,接着一路小跑,来到东侧的印着“女”字的卫生间。
在里面,我匆忙地翻找昨晚的日记——我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然而,那一页纸却被撕掉了!我试着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慌掉,并快速地翻看之前的记录。
直到那时,我才想起一个叫杨子的人。
之前的一页,便是我记录的杨子军训之后突然离校的事情,而这个带密码锁的本子原本是属于他的,是他在离开私塾前的那一天晚上交给我保管的。再之前便换了字迹,是杨子写下的,大概是一个关于“梦”的模型。
但是我来不及细看,我得抓紧回到医务室。
我走到四合院门口上了石级后才突然发现李医生并没有进去。他正在四合院里焦躁地来回踱着。他的身材并不高大,背影也略显消瘦,白大褂下露出干净的黑色西裤和黑色皮鞋。
“人呢?学校里的人都去哪了?”
李医生站在一个军绿色的邮箱桶旁一怔,半晌才转过身来。尽管他的脸上写满平静,但仍能够让人察觉到,在他平静而和善的面容之上,曾有过一丝惊讶。
“放——放假了,下周一都就回来了。”李医生一言带过,接着爬上石级,凑到我跟前,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说:
“嘿,听着!里面的那个男孩儿醒了,护工说他吃完早饭又睡着了,也可能是又昏迷过去了——谁知道呢,这个可说不好,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他身上有一条命案——”
“什么!”
我大惊失色!李医生慌忙捂住我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