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白如月的面庞之上，紫眸深邃而莹亮，似有星子跳跃其间，观之便觉心绪难宁、神旌随之荡漾。

　　毋渊怔了片刻才道：“你……不是左夕？”

　　那元神微微一笑，摇了摇头。

　　毋渊道：“我得九霄上神天恩特赦，被派来人间守护左夕轮回，却不想竟魂魄得聚，唤醒了紫瞳天女，总算不负所望。”

　　“九霄……？”紫瞳神色一黯，转而道，“左夕虽是我部分魂魄踏入轮回而生，可她便是我，我便是她，还望毋渊能如从前那般待我。”

　　此时，石壁内传来呼啸之声，渐弱的红色光影之间透出一羽人的面庞，只听他声嘶力竭地喊道：“部主大人，魔界突然大举进犯，将我大军堵截于阎焱山中，求部主速归，带领我们抵抗魔界凶徒！”

　　众人闻讯大惊。

　　原来，魔界数千年来酝酿的大计乃是从内部分化羽人部，挑动羽人部进攻人界，而魔界可趁此占据渡灵域。

　　二人立刻合力破解封印，很快石壁洞开，方才那报信的羽人已倒在地上，已然气绝，满面满身都是鲜血，死状凄惨。

　　毋渊不忍再看，埋首默哀片刻。

　　魔界残暴无道，若此番得逞必定再掀神魔大战，届时六界又将不复安宁，生灵涂炭，便是有去无回，羽人部尽数湮灭也必要挫败魔界的阴谋。

　　毋渊毅然起身，疾行几步忽驻了下来，她压抑着胸中激荡的悲愤之情，对紫瞳温柔地一笑道：“就留在那里。”她道，“既然你让我待你如从前，那便仍是我的女儿左夕。务必记得将这里封印起来，再将羽人部的印记除去，以后便没有人能找到你了。我只希望我的女儿能过她想要的生活……”

　　她言毕大步而去，紫瞳痴痴地望她许久，目光到落在越致霄身上。

　　她既是左夕，亦是端落儿，恍然识得这便是前世常伴于身侧的灵修转世，继而记起太子那清亮的双眸正合了轮回之中那惊鸿一瞥。

　　原来，从那时便开始了。

　　原来，这一世的种种不过是在还前世的债罢了。

　　紫瞳缓缓蹲下身来，手抚上越致霄身体浮出的荧光。越致霄的魂魄异常稀薄且有残缺，大约是为她冲破轮回环道之时被打散了。

　　越致霄之所以自幼屡屡噩梦，也正与此有关。一来他身有羽人部的印记，曾被鹄遂寻上，二来则是魂魄不全之人最易被心魔所扰，他便屡屡遭受池鱼之央了。

　　紫瞳明白过来。

　　她记起那一片血红和飞扬的白羽，眼前再度朦胧，那搓骨削肉之痛他但凡记得半点，此生都不该如此待她。

　　她便是还不了这债，也该有个了结了。

　　越致霄呼吸渐强渐稳，端落儿的手指也动了动。

　　“你这么厉害，能否将自己也治了？”左子央说着，见端落儿气若游丝的样子，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便道，“我这就去找人来医你。”

　　“不必。”端落儿笑了笑，“我已将他体内的印记擦除了，他与羽人部再无渊源，与我的渊源也已不再，他慢慢的……都会忘了的。”

　　左子央心生不妙之感，警觉道：“你要做什么？”

　　端落儿笑了笑，她躺入越致霄的怀中，将镇元镜放入他的手中攥好，忽而抄起身边的长剑，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再度刺穿了胸口。

　　“你！”左子央阻拦不及，紫瞳的元神再现，他从方才的对话中便知，如此她便再也回不去了。他不由叹道，“你这是何苦？”

　　“渡灵域需要我。待你们轮回转世，我们可能还有机会再见。”紫瞳起身，对左子央道，“六界之事，凡人多知无益，今晚之事还是忘了吧，我要施咒抹去你们的记忆。”

　　左子央看了这许多，已从目瞪口呆到什么都不能不信了，他双手一摊，道：“忘了就忘了吧。你神力无敌，不必与我商量，反正抹了我就都不记得了。”

　　紫瞳含泪一笑，道：“谢谢你，大哥。”

　　左子央试得眼中有些湿润，他哪里是肯在别人面前流露出软弱的人，忙闭了眼，一副我为鱼肉之态，忽又睁开眼，头朝着汲霍一摆，道：“不过，我会记得劝阻他的。”

　　紫瞳欣慰地点了点头，展袖一挥，漫天晶莹散落在洞中众人身上，左子央也沉沉睡去了。

　　紫瞳凝视着越致霄。

　　在人世间的最后半刻。

　　她到底不算失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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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庆三十六年至三十七年，注定是多事之秋。

　　自从居失使团离开，不过两年间，越国朝野接连发生大事：太子失德被禁足，再有四皇子滞留居失不归，二皇子奉旨辅国。有小道消息称，就连忠勇公府的兵权也被收归他人。

　　在太后归天、皇上身体欠安之时，发生这一系列事情，是在容不得人不去多想。

　　可就在眼见着要变天之际，事态陡转：辅国不过半月的二皇子被安排赴外就一闲职，其生母瑾妃被打入冷宫，便在同时，景仁宫突发大火。

　　永庆三十七年冬月，皇上退位，继位的到底还是太子。

　　正应了否极泰来那句话，待得新皇即位，越国与居失正式缔结了邦交，约定永不交战，四海百姓皆为之心安。

　　偶尔有人记起，似乎有位郡主曾奉旨去居失联姻，却未及大婚便客死他乡了。

　　如今的这番安定倒不知与她可有关联。

　　可这不过是一时八卦而起的念头，如今举国上下最为焦心的便是皇嗣之事——玉妃已于景仁宫大火中丧生。

　　有传玉妃的寝房正是起火之处，可她将门从内封死，后来她的尸骸在床榻处被发现，经大火焚烧已面目全非，满头的金玉之物却不惧烈火，仍熠熠生辉，显然死时盛装华服。

　　然而一切终归是传言，无从查证。更何况这种消息，没几个人相信，据说皇上还是太子时，便非常疼爱这位端府郡主出身的玉妃。

　　于是皇上登基后，凤位仍旧空置，甚至身侧无一妃嫔，这在越国历史上是开天辟地头一次。

　　在群臣上书催促之下，皇上终于三年后大婚。

　　有人推测皇上是为玉妃守节三年，可真有人仔细算了算，似乎又短了些天数。

　　-

　　渡灵域中，通天峰顶，羽人部掌灵女紫瞳垂首凝望。

　　这座峰头被云魔撞断，后经修补又布以结界，只是到底比周围的峰头都矮了一截，叫通天峰已是名不符实了。

　　用于修补的皓月石晶莹透亮，可隐约窥得人界景象，虽只有独矗山内那洞中一景，却足以令紫瞳每每驻足许久。

　　人世短短十余载，本应如过眼云烟，可那云抚上她的面，烟抹在她的眉，又时时萦于心间。

　　再过几日便是越国皇帝大婚之期，人界未统，消息尚不足以惊动六界。紫瞳闻讯时内心毫无波澜，只隐约记得已位及宁安王的越致霄身侧依旧冷清。

　　只是，前世所生情根既已不在，那份冷清大约也她无关。

　　紫瞳这样想着，仍是痴痴在此处凝望许久，怅然若失，起身离去。

　　却在此时，独矗山中，一阵悠扬的马蹄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