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望着手机屏幕清眸一转，猜想何佳音会不会是因为白天的事特地打电话。

　　电话接通，何佳音褪去先前对顾情的畏惧，平和的语气中透着熟络。

　　“顾神医，我在诊所等了你半天，我不方便打电话打扰你，又实在等不到你，后来只能先回金江滩了。”

　　顾情“嗯”了一声，轻描淡写地解释：“今天有点事不在诊所，你来找我是不是你父亲有情况？”

　　“不是不是……”

　　何佳音笑声连连，“我爸爸恢复得很好，刚才我到家时看到他正在沙发上看电视呢。”

　　打消了顾情的疑虑，她话锋一转，语气郑重其事。

　　“顾神医，今天我去诊所找你主要为三件事。”

　　何佳音轻叹了一口气，声音充满歉意：“第一个是关于何启程的。”

　　“夏依依傲慢无礼在江城惹是生非，我已经听说了，联系上何启程之后，他一再让我代他道歉。”

　　“其实这也怪我，虽然他和我同父异母，但怎么说也是我弟弟，现在我作为当家人，以后绝不允许他交往任何明星，这些戏子只会给何家抹黑。”

　　“所以也请顾神医接受我的道歉，千万别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顾情没想到何佳音对此事如此看重，而且为此专程打来电话。

　　“没什么，我不是心胸狭窄的人，事情过去就直接翻篇，我没必要去斤斤计较。”

　　听到顾情轻快的音色，何佳音缓缓松了口气。

　　“那就好，那我放心了……”

　　何佳音的心落了地，整个人也放松下来。

　　“还有第二件事，我想请顾神医有空参加一下我们的会议，毕竟你是大股东嘛，总是要露下面的。”

　　她一副好说好商量的口吻，同时道出自己的难处。

　　“现在我刚上任不久，想让那些老家伙们心服口服并不容易，上午我还听到风声，有人怀疑我架空了一个大股东出来，还说我暗中操控公司股份。”

　　闻言，顾情听懂何佳音的意思。

　　“没问题，下次开会你提前通知我。”

　　顾情大方地答应下来，反正他们在一条船上，即使对何氏集团的内部会议没兴趣，也不能不管何佳音的死活。

　　“太好了！谢谢顾神医！”

　　何佳音欢呼雀跃，又一颗定心丸咽进肚子里。

　　她感到整个人如释重负，在重语堂坐了半天冷板凳也算是大有收获。

　　随即她继续开口，声音透着不加掩饰的愉悦。

　　“最后一件事是关于慕景辰的……”

　　何佳音停顿了一下，有些难为情地开口：“之前我刁难过慕总，所以我想来想去，还是麻烦顾神医跑下腿，帮我把那份合作协议交给他。”

　　“哦？你不是把合作权交给慕楚豪了？”

　　顾情微微一怔，她还记得慕景辰提过此事。

　　“对，当时我在气头上，一时冲动嘛……”

　　何佳音不好意思地解释着，诚意满满地表示：“现在我想弥补一下慕总，希望能够亡羊补牢。”

　　“之前那份合同不能毁约，一旦我和锦城慕家展开合作，到明年慕楚豪就会有理由对付慕景辰。”

　　“这件事我想了又想，唯一的对策就是敷衍慕楚豪，哪怕何氏会因此蒙受损失。”

　　“而我新拟定了一份协议，且是针对慕总的公司现状而设计的，我希望在双方在加强合作的同时，能够把他拉起来。”

　　“有时同一件事，这个人做难于登天，而换个人就轻而易举，我扶持慕总的工资也一样。”

　　“这份新合同价值十亿，几乎是先前那份的两倍，现在我已签名，只要慕总也签字，该协议就立即达成。”

　　……

　　在回重语堂的途中，何佳音和顾情聊了很多。

　　除了签订新合同的问题，她还透露了不少与慕楚豪接触时所挖掘到的内幕。

　　锦城慕氏家大业大，这口幽深古井中不知暗藏了多少秘密。

　　第二天清早，就在杨烁把诊所开张，正准备擦桌子就看到何佳音的银色布加迪。

　　“何小姐，早！”

　　杨烁挥了挥手上的抹布，态度很明显比之前客气了不少。

　　当然他的改变有赖于顾情的吩咐。

　　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这是顾情为人处事的准则。

　　何佳音端庄地笑笑，卸下高傲的她更加具有大家闺秀的风范。

　　随后顾情从马路对面走过来，一看到这辆惹眼的豪车，就知道何佳音准是送合同来了。

　　两人寒暄几句，顾情翻开协议看了看，心里总觉得他们之间谈生意，自己没必要去插手。

　　“何小姐，要我说你不如亲自去一趟慕景辰的公司，或者把他约出来也行。”

　　“你们之间的合作，又不是只有一纸公文，有些细节必须要当面说清楚。”

　　顾情这么做也是为慕景辰着想，她在心底始终防着何佳音一手，谁能预料到一个人什么时候翻脸？

　　不过何佳音另有他意，她坚持着摇摇头，委婉地笑言：“顾神医，还是你帮我交给慕总吧。”

　　“反正我的行程安排中，下星期会和慕总正式洽谈合作事宜。”

　　“但是在此之前，你把合同给他送过去，他对这份惊喜的反应，绝对和我送过去效果不一样……”

　　何佳音狡黠一笑，语气中有着别样的暗示。

　　顾情听罢眯了眯眼睛，读懂她的用意后脸色严肃了几分。

　　“何小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份合同我也会亲手交给慕景辰，不过关于私人问题……”

　　顾情明确的申明立场：“我和他没有可能的，以后你还是把心思放在正经事上吧。”

　　何佳音抿了抿唇，她还记得自己威胁慕景辰那天，他所表现出的决然。

　　爱情对男人来说必不可少，但相对事业而言永远是闲暇中的调剂品。

　　她可以认为慕景辰是个胸无大志的男人，但他为顾情所做出的牺牲，又让每个女人无法不感动。

　　“明白，以后我公私分明。”

　　何佳音随声附和，她没有一再劝说顾情，只是希望慕景辰的默默付出能收到回报。

　　“那好，既然何小姐这么慷慨，我也代替慕景辰回你一件礼物吧。”

　　顾情直接跳转话题，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准备好的名片。

　　“这是月宏制药总裁钱多多的名片。”

　　顾情说着递给何佳音，“我知道上个月你找她谈药妆代理权没成功，当时主要原因是她认为海外市场还不够成熟，所以规避某些风险。”

　　“但现在由我举荐，钱总肯定会二话不说把代理权交给你，昨晚我已经打过招呼了，有空你们见个面？”

　　这个意外之喜让何佳音有点懵。

　　她怔怔地望着顾情，一脸不可思议地问：“顾神医，你和钱总很熟吗？”

　　顾情微笑点头。

　　何佳音还有疑问，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开口：“顾神医，你的诊所是不是和月宏制药也有合作啊？”

　　顾情讳莫如深。

　　“到时你问问钱总不就知道了？总之祝你们合作愉快！”

　　她笑语嫣然，主动向何佳音伸出手。

　　当前顾情拥有何氏集团的半数股份，一旦何佳音主动踏上月宏制药这艘船，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将会更加微妙。

　　“那谢谢顾神医了！这个人情我记在心里了！”

　　何佳音激动地握住顾情的手，她除了感激不尽之外，也对自己当初的抉择感到英明。

　　倘若她一直强硬着不肯低头，不但父亲会回天乏术，何氏继承人也轮不到自己，月宏制药的药妆海外代理权同样不可能拿下来。

　　何佳音不知如何感谢顾情，只觉得这个女子神秘而神奇，她的能耐绝不只是医术高超和身手过人。

　　而有了这份代理权，她在何氏集团也会站得更稳，让公司元老们对她的能力不再抱以质疑。

　　人都是只看结果的，她要的也是这个结果。

　　当天，何佳音兴致勃勃地离开后，顾情又像平常一样坐在诊所大厅为病患看诊。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傍晚时分。

　　此刻在城市的另一端，斜阳透过落地窗将最后一抹余晖照进办公室。

　　“啪嗒！”

　　慕景辰一身疲倦，随手把签字笔丢在办公桌上。

　　他起身走向落地窗，望着街道上密密麻麻的车辆行人，仿佛以一个巨人之姿观察微观世界。

　　可惜无论他自身强大与否，都无法掩藏当前窘迫的处境和落寞。

　　“唉！这个办公室我还能待多久……”

　　慕景辰凝视着窗外喃喃自语。

　　自从他大学毕业，从慕邱跃手里把公司接过来，所面临的就是一副江河日下，廉颇老矣的境况。

　　起初慕景辰和所有年轻人一样，不服输有干劲，如夸父逐日，认为自己能够带领公司走出困境，甚至有朝一日可以比肩锦城慕氏。

　　理想越丰满，现实越骨感。

　　几年摸爬滚打下来，慕景辰没能实现当初的雄心壮志，反而看到公司一日不如一日。

　　他怀疑过自身的能力，也抱怨过父亲留下的烂摊子，最终却发现真正逃不过的，始终是锦城慕氏在背后悄无声息地控制和吞噬。

　　面对这个庞然大物，他又能怎么办？

　　纵使永不言弃，慕氏公司这座孤岛终究抵不过四面来袭的巨浪。

　　“咚咚咚！”

　　几声门响打断了慕景辰的思绪。

　　他从出神中抽离，正欲转身听到门外不耐烦的催促。

　　“慕景辰，天都快黑了，你还想纠结到什么时候？”

　　这声音很是烦躁，以至于不需要慕景辰的回应，男人粗鲁地推门而入，手捏着几份文件“啪”地甩在办公桌上。

　　“该签的都签了吧，长痛不如短痛，就算我再让你苟延残喘几个月，又能怎么样？”

　　说话的男人身高中等，西装革履精英装扮，从精明的眼神中能识别出他是天生的商人。

　　基因决定一切，慕楚豪因此引以为傲，自认继承了家族最优秀的禀赋。

　　他看待慕景辰同样有优越感，一个私生子生的儿子果然也是一败涂地。

　　慕楚豪干巴巴地发出笑声，不需要修饰棱角，单刀直入地刺激他：“你实在不忍心签字，其实我帮你签也一样，反正没人在乎你的名字是不是本人签署。”

　　说罢，他当真拿起横在桌上的签字笔。

　　而慕景辰即便是沮丧无助，这个举动依旧激发出他最后的自尊心。

　　“等等！谁允许你代替我签名的？”

　　慕景辰一声呵斥，跨步回到办公桌前，从男人手里猛然夺过签字笔。

　　“谁签字不一样？大不了我模仿你的笔迹。”

　　慕楚豪不屑地撇着嘴角，脸上多了些许烦躁，“你推三阻四，拖拖拉拉，我可没时间陪你耗着！”

　　他对慕景辰完全没有耐心，只希望这个堂兄弟能够尽快自我了断，而不是在绞刑架下来回徘徊。

　　慕景辰不理会耳边的催促，握着签字笔坐回到老板椅上。

　　至于桌上的那叠文件正眼都没看。

　　“我还要再考虑一下，虽说签名容易，但这件事关系到整个公司以及每个员工，我不可能因为你着急就草率做决定。”

　　慕景辰绷着脸，一本正经地说完，抬眼瞥向办公桌旁的男人：“你没必要对我咄咄逼人，等我想好了自然会联络你。”

　　“呵，我咄咄逼人？”

　　慕楚豪手指着自己发出一声嗤笑，“你公司现在什么样，你心里没数？”

　　“生产线过时，设备接近报废，滞销的库存比销量还多，最惨的是拿不出钱改善问题，就连你爸来往二十多年的合作伙伴都跑路了……”

　　“你们已经山穷水尽了，我想不通还在死撑什么？”

　　听到慕楚豪轻蔑的质问，慕景辰下意识想做出辩驳，但很快意识到这正是公司的现状。

　　他咬着唇无话可说。

　　回想起这几年，他一直在苦苦支撑着公司运转，即便是负债几个亿，仍然在四处借贷维持周转。

　　上次是顾情帮忙解决银行贷款的问题，可如今他们分开了，慕景辰就算脸皮再厚也开不了这个口。

　　没钱更换设备，没钱打点人脉，更别说拿出资金去放手一搏。

　　财能生财，债务却只会像滚雪球越滚越大。

　　之前他拆东墙补西墙，除此之外根本没有其他的对策。

　　现如今两面墙都倒了，等待慕景辰的只有全线崩溃。

　　商场就是这么残酷。

　　他想认命又始终心有不甘。

　　“慕景辰，既然你回答不上来我的问题，干脆直接签字走人吧。”

　　“你这个位置应该是能者居之，而不是赖在上面做公司的蛀虫。”

　　慕楚豪冷冷一笑，一边打击着堂弟，一边假惺惺为他出谋划策：“等我来接手你的公司，我肯定会在最短时间内让它风生水起，至少不会走你的老路。”

　　“而你以后的事业规划，我觉得可以去卖保险，顺便多给自己买几个，免得走投无路时抓瞎。”

　　慕楚豪幸灾乐祸地讽刺着，面容掠过一抹不爽。

　　他来江城好几天了，可慕景辰还在企图拖延时间，无论怎么劝说都不肯放弃总裁之位。

　　“不好意思，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慕景辰的精神很受刺激，但表面上还是保持着镇定自若。

　　“我从没想过去卖保险，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他的身姿逐渐放松，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而且我要申明一点，除非慕氏总部在董事会上全票否决我，否则我不可能让你得逞！”

　　两人目前针尖对麦芒，虽然慕景辰的态度很坚决，心里却不免感到悲哀。

　　在十几年前，慕邱跃还没把公司背靠锦城慕家的时候，慕楚豪曾患了急性白血病。

　　也正是因为这起突然事件，才让双方重新联手走到一起。

　　只是慕邱跃用自己的骨髓救了外甥，结果多年之后却被反咬一口。

　　“你挺横啊！”

　　对于慕景辰的强硬表态，慕楚豪歪了歪嘴。

　　他调笑地打量着面容冷峻的慕景辰，“其实私底下签字，是我念兄弟情给你个台阶下。”

　　“既然你不想要自己这张脸，那明天上午我们现在你公司开个会议，到时你就明白什么叫墙倒众人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