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厂倒闭了,魏庄人们的生活还在继续,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唯一的不同是,村口那个高大的烟囱里不再有白烟冒出,其余的好像没有什么变化,日子一天天的过着,春去秋来,一场秋雨过后,天气渐渐的越来越冷。
沉寂了一个夏天又沉寂了一个秋天的水泥厂在第一场雪花落下时,再一次出现在魏庄的面前,这一次,不再是引领社会文明的产物,也不再是改革开放的钟声,这一次,只是一串神秘的脚印,从水泥厂的库房一直延伸到王大嘴的家里,脚印的两侧,有两道清晰的架子车轱辘压过的痕迹。顿时,一个惊天的秘密在魏庄揭晓,很快,人们就找到了答案,很快,人产就发现存放在水泥厂库房里的大大小小的物件,全部搬到了王大嘴居住的塌房烂院里,看上去是一堆玉米杆,实际上是一堆球磨机上的钢铁配件,只不过在外面象征性的扔了几捆玉米杆,看上去是一堆麦草,实际上堆放着没有拆封的劳保用品……,在王大嘴家里发现这些物品,在魏庄引起的轰动,决不亚于当年发现秦始皇兵马俑,很快,魏庄的人们就分成了两派,一派主张向公安局报案,因为王大嘴的举动破坏了魏庄良好的庄风,水泥厂虽说倒闭了,但是水泥厂的东西总归是公家的吧,既然是公家的,你私自拉回来,就是违法行为,就是偷,偷公家的东西,那是要拉去坐牢的,这一派的代表人物就是早已经被群众赶下台的前任村长。
另一派,说不出太多的大道理,只是暗暗的在心里盘算着,王大嘴拉到家里的这些东西到底能买多少钱,白天倒背着手,从王大嘴家门前走过,假装散步,用眼睛斜瞅着堆在王大嘴家院子里的这些东西,走过来又走过去,一天总能走好几个来回,晚上躺在炕上,数着指头盘算,废铁一斤多少钱,一架子车大概能装多少斤,王大嘴家院子里堆的像小山一样的废铁,大概能拉多少架子车,算来算去,发现十个手指头根本不够算,于是把脚指头也加上,盘算完大吃一惊,一骨碌从被窝里翻起来,坐在炕沿上,大口喘着粗气,他老婆睡眼迷糊的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瞪大眼睛望着老汉,等老汉喘匀了气,她才问怎么了,老汉头也不回,气呼呼的说:“就知道睡,猪瞌睡咋就那么多呢?简直了不得了,了不得了”,说着从炕沿上溜下来,披了一件衣服,站到院子里望着天上的星星,不停地叹气,老婆子没弄清楚啥事,也不知道老汉发的啥神经,翻了个身,用被子包住头又睡着了。老汉在院子里徘徊了好久,吸了一棒旱烟,接着又吸了一棒,走到架子车跟前,又走了回来。终于,他下定了决心,进屋推醒老伴,向老伴透露了这个惊天的秘密。然后从被窝里把老伴拉出来,套上架子车,向水泥厂的库房出发。
结果,等他走进库房一看,库房里早已经人声鼎沸,能搬动的小物件早已经被人搬完了,人们正对着一个庞然大物在议论纷纷,有说用大锤砸开的,有说用炸药炸开的,也有的说干脆花钱雇一辆吊车来拉走买了算了,正在议论间,何阴阳推开虚掩的库房门,和老伴走了进来,大家停顿了几秒钟,等看清楚是何阴阳时,大家才放心的发出笑声,然后彼此望着打笑说,是哪个毛鬼神嘴不牢说出去了,惊动了何阴阳,你赶快施展法术收走算了。
白天,原村长季洪在好几处闲话中心大谈偷公家的东西是违法的,抓住了轻则判刑,重则枪毙,晚上,大家还没等吃完饭就拉上架子车,从水泥厂往家里搬东西,刚开始只是库房里的东西,后面就开始搬厂房里剩余的水泥,院子里乱扔的红砖,再后来就开始搬到办公楼上去了,不知道是谁第一个撬开了一间办公室的门,把房间里的一张桌子和一张椅子搬到自己家去,紧接着办公室的门就一间接一间的撬开了,就连厂长的办公室也未能幸免,而且为此还发生了争吵,因为厂长办公室的门一撬开之后,大家一拥而上,有的抬桌子,有的搬柜子,有的抱椅子,有的抬沙发搬床,争吵的起因是厂长的床下发现了一箱酒,本来抬床的人已经看见了,放在床上不好抬,只好把酒先放在地上,两口子刚把床搬到院子里绑在架子车上,回疛上去再拿酒时,哪还有酒的影子,就只好气乎乎的下来,准备拉起车子往回走时,嘴里嘟囔了一句:谁拿回去喝上给毒死去!不料说着无意,听着有心,贼不打自招,况且大家都干的是贼干的事,然后就撂过来一句:有本事在背后地里骂人,咋不到背后地里看自己女人干的好事。这一下子惹毛了,因为他的女人在前几年生活中有过污点,传说和原队长季洪在背后地里有过原始的冲动,只不过仅仅是冲动而已,刚要渐入佳境,不懂事的放羊娃傻子看见了,跑出去满村子一张扬,他老婆就有了这么一个污点,尽管事后她再三解释说是放羊娃嘴上胡说的,根本没有那回来,但是魏庄的人们不管这些,尤其是季洪的队长被大家赶下台后,更是添油加醋生出许多精彩的片段,平常大家也都开玩笑,他只不过笑笑说傻子的话你也信,可今天不同了,今天是明显的挑衅,于是你一言我一语,指桑骂槐敲门打窗就吵起来了,搬东西的人一边往架子车上装东西,一边听他们两家人在争吵,后来越说越离谱了,因为拿了酒的人尽说人家女人和队长的风流事,没拿到酒的人被气的无话可说,酒是从厂长房子里发现的,按说应该归厂长,但是厂长早在半年前就被调走了,那就谁抢到手算谁的,看见了不算,摸一把也不算,比如你女人,傻子放羊娃看见了,他亲口说两团肉白的像刚出锅的蒸馍,队长也摸了,还用嘴亲了,但你女人还是你女人,因为你最先抢到把她给睡了,别人看了摸了是白搭,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大家暴发出一阵哄笑,这时只听人群中一声大喊:狗怂,闭上你的臭嘴,再说我把你毯给剁了!
人们回过头来,这才看见原队长季洪也来和大家一起“偷”公家的东西了。
从那以后,魏庄的人们不光晚上去水泥厂拉东西,白天也明目张胆地开始拉了,很快,水泥厂的东西就被搬空了,只剩下了搬不动的厂房和办公楼,还有几间职工宿舍,厂房和办公楼是红砖砌的,而职工宿舍是泥瓦房,于是东家拿来了梯子,西家拿来了绳和筐子,没几天功夫,职工宿舍屋顶上的瓦片就搬光了,接着,开始尘土飞扬的拆除屋顶上的椽和檩,就连已经快要腐朽的can子(细木条)都没能躲过,更不用说木头做的门窗和砖头砌的炕墙了,木头拿回家剁碎了可以烧火喝茶,砖头拿回家可以砌猪圈羊圈,甚至都可以盖房。
人们内心的私心被激发出来,如洪水一般是阻挡不住的,终于在冬至前后,整个水泥厂被拆的只剩下了没有门窗的办公楼和厂房、烟囱,职工宿舍只剩下了几道土墙孤零零地立在寒风中,冬至这天夜里,魏庄下了一场历年罕见的大雪,整坐山被白雪覆盖的严严实实,通往县城和乡镇的道路也中断了,人们在自家的院子里叮叮咣咣敲打着从水泥厂搬回来的东西,村子里看不见一个人影,但是却传来一声声怪响,好似冤魂野鬼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