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你逃不开的是你自己
去见秦筝那天是三天后,昨天马俊出殡她也去了,躲在远处,不敢近前,我没见她掉泪,却看她把食指生生掐出了血印。
我看在眼里,似曾相识。
第二天一早秦筝出来的很早,低着头,似是还没从马俊的伤心里走出来,没乘公交,而是背蓝白相间的双肩包,低着头把手插进肥大的校服口袋里,沿着华北路一直走,这种孤单的感觉很像小时候的我。
于是我跟在她身后,慢慢地走。
不久,她突然停了下来,像是看到了什么,先是身体一怔,然后慢慢后退了一小步,我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站了几个人,也穿着校服,那群人我认得……
我看出秦筝的身体略显僵硬,慢慢的后退再后退,最后转身往回走,她低着头,但我还是看出了她的惶恐。
“哦~”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她便像中了邪一样,身体僵硬在原地再不敢动弹。有人打着口哨走过来,三三两两一起,最后一群人都走到了秦筝面前。秦筝站定不动,就连头都没敢抬高一寸。她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垂在身体两侧微微握成拳,这拳不是为了反击,而是因为害怕。
这种害怕我懂。
“啪!”一记耳光甩在秦筝脸上,她的头像是木偶一样,被甩到右边就定在右边,有人扯她的头发,她也任由她们拉扯。
我默默地数着“一下,两下,三下……”那一刻我好希望她站起来回击。但是没有。她就那么干生生的受着,不喊疼,甚至不敢逃。
我拾步上前,从这里走到秦筝面前用了42步,当我走到她面前时,她慢慢抬起头来看我,目光从我的腿攀升到我的脸上,没有眼泪,就连惊恐都已经在一阵拳脚里变得不明显,此时剩下的,更多的是妥协,是承受,是认命。
我冲她笑了笑,许是她太期望有人可以帮帮她,所以看到我笑的那一瞬,眸子里蓦然蓄满了水,氤氲了整双眸子。我伸手扶她起来,她的手在抖,整个身子都在抖,这是长久以来积压起来的巨大的恐惧,而这恐惧也将一步步击垮她所有对生的渴望。
“滚开!你谁啊?”有人在我扶她起身的时候,猛地推了我一把,我没有抬头看那人,目光落在秦筝的身上,她愣愣的坐在地上,目光越过我看向我身后的人。
她不敢起来。
她甚至都不敢起来。
她下意识的把我的手往身前拉了拉,目光里闪烁着的是无尽的哀求和怯懦,她很怕,她怕我的举动惹怒那些人,她怕自己挨打,或许也怕我会挨打。
我站直身子,转身看向身后那人。从偶然一次公交车上遇见秦筝到今天,我观察了她近两个月,两个月的时间,她年龄多大,上几年级,家里几口人,常去哪家图书馆,喜欢吃什么零食,常走哪条路等等,我都清清楚楚,连带着一起弄清楚的还有眼前这帮人。
华严,16岁,父母早亡,跟外婆生活,认识了一些社会上不三不四的人,脾气暴躁不服管教,去年因聚众斗殴进少管所三个月,事后仍不知悔改。身后这一群人多是和她“志趣相投”的人,纠结在一起以霸凌为乐。
“华严?”我自上而下斜睨着打量她,许是被这样挑衅有些不爽,她猛地甩了一巴掌过来,从力道上判断这一巴掌如果落在脸上定是火辣辣的疼,被钳制在头顶的时候还在跃跃欲试的往下落,我握着她的手腕,力道一寸寸加深,她眉心也凝的越来越重,“看屁啊,还不帮我。”见一个人讨不到便宜,她冲一旁的人大喊道。话音落,顿时三五人拳脚而,“啊!”不等近身,华严先一步跪在了地上,“松,松.......松开......”此时她的手腕已经被弯成了九十度,见状那些人纷纷愣在原地,不敢再上前,“咔!”“啊!”两道声音并处,前者清脆,后者惨烈,之后华严拖着长长的颤抖着的哀嚎声蜷缩在地上,骨折当然疼,被人生生掰断手腕更是疼,可这疼是她应该还的,如果她能记住这疼,从此好好生活,对她也算善举。
“从我认识小筝开始,你总共打了她七次,现在就算清了。”我的声音不大,但从她的眼神我可以确信她听得清清楚楚,但那眼神太不友好了,于是我在离开前又补充道,“以后小筝但凡受一点伤,我都记到你头上。不信,你就试试。”说完,我把秦筝扶起来,她看着我,眸子里有疑惑,有感激,还有害怕。
她的脸红肿一片,我从兜里掏出一个口罩给她带上,“没事了,以后……没人敢欺负你。”我帮她把书包从地上捡起来,又弯身拍掉她身上的土。她像一只受惊的鸟,在惊慌之后流露出无尽的不安,这不安有华严给的,也有我给的。她不知道我是谁,纵使她无比的希望有人可以来解救她,帮帮她,但一定没有想到会有人用这种粗暴的方式吧。所以她的害怕我懂,她的不安我也懂。
送秦筝去学校后,我站在学校门口愣了很久,为了克服头痛我学会了喝酒,但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我却记不清了,那日我站在学校门口的香樟树下,点了一支烟,目光透过烟雾陷入一片浓色里,那片浓色里慢慢聚出人形来,它笑我,它说,“你逃不开的不是这双眼睛,而是你自己。”
于是我把烟头扔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一脚,烟灭了,雾也散了,我对着空气冷冷的回了句,“去死。”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日齐海也在。某日醉酒,齐海举着红酒杯透过杯壁看我,他说:我从没见过一个女孩可以那么狠。也是那一瞬间,让他对我产生了诸多猜想。猜想我的过去,也猜想我的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