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沙岛。

　　海滩边，贴着水线停着两艘长十五米宽四米的大船，几十个火把照得海浪翻滚的海面染成红色，超过百号男女老少聚一起，中间围着几个一脸悲伤的人，不停地有人安慰，但是，没有用，脸上的泪水一直往下流，怎么抹都抹不停。

　　“赶紧的！”

　　……

　　“船都准备好了没有？”

　　……

　　“三十岁到四十岁的站出来。”

　　“我挑人！”

　　……

　　张平拄着拐杖，大声喊了起来，稀疏的白头发，强烈的海风吹得七零八落，皱纹刀刻一般，一点笑容没有，脸色非常凝重，人群中，一个接一个精壮的男人走了出来。

　　一个小时前天气突变，刮狂风起大浪，急匆匆出门来码头点人，一番忙乱，发现少了一人一船，村东头宁铁家的儿子宁海凌晨独自一人出海钓鱼，没见回来。

　　张平没有丝毫犹豫，立马喊人，整个村子只要在家的，全都过来，一边准备大船，一边挑人出海。

　　“族长！”

　　“风大浪大！”

　　“不能出海。”

　　宁铁走到张平面前，两眼通红，大口大口喘着气。

　　“滚一边去！”

　　张平顿了下拐杖。

　　“族长！”

　　“宁海是我的儿子！”

　　“我比谁都想要找他。”

　　“可不能为了找他搭上别家人的命啊！”

　　宁铁指了一下人群前站着三四十人，眼泪忍不住涌了出来，村子最大的渔船扛不住现在的风浪，出了海，九死一生。

　　“村中祖训。”

　　“一家有事全村出力。”

　　“宁铁一家，心神已乱，不得出海。”

　　“张忠！族长家里一定得出人。你是我张平家的大儿。上船！”

　　“王浩！你家中两兄弟！上船！”

　　“李华！你前年娶妻，去年生了带把的！上船！”

　　“宋大国！你家贫无力娶妻。这趟出海，死了的话，我家第四个孙儿过继，承你家香火。”

　　张平没理会宁铁，大声喊人，一口气挑了二十个人，点到名的二话不说，马上上船，每艘船十个人。

　　“六人操桨。”

　　“船头船尾各一人！船中两侧各一人！”

　　“累了换人！”

　　“瞪大双眼！海面上飘着一片鱼鳞都得找出来！”

　　“起锚！”

　　张平大喊，两艘渔船前后各一的大铁锚拉上甲板，各人就位。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出海！”

　　张平一声大吼。

　　两艘大船离岸，大风大浪中，左右摇晃，艰难前行。

　　张平瞪着浑浊的双眼。

　　木沙村在岛上，全村出海打鱼，大海无情，遇上风浪是常有的事情，百年前定下的规矩，有人出海未归，挑二十人两船寻找。

　　搭上更多人的命？

　　谁家都有遇上事的时候！

　　宁铁说得没有错，这一趟出海，几乎可以肯定非但找不到宁海，反而搭进去二十个人的命。

　　身为族长，这么干没有错，但是，这二十个人是自己亲手送去死的，每个人都有家，一下全成了孤儿寡母，打从今天开始，每天自己都得面对着这些人。

　　张平双手握着拐杖，用力往下一戳，深深插入沙子里，低下头，挺直的背弯塌，眼角涌出浑浊的泪，仿佛一下老了十岁。

　　“啊？”

　　“那是什么？”

　　……

　　“船？”

　　“那是艘小船？”

　　……

　　“不可能吧！”

　　“船哪能划得这么快？！”

　　……

　　“哟！”

　　“真的是船！”

　　……

　　“真的快啊！”

　　……

　　张平猛地抬头，往海面看去，一艘小船，迎面冲过来。

　　怎么可能？

　　这么大的风浪，怎么一点都不受风浪影响？

　　老眼昏花了？

　　张平用力揉了下眼睛，没看错，大风大浪，一艘小船如同劲弓射出的箭，又快又直，刚看见的时候超过三百米但一转眼不足三十米。

　　宁海！

　　船上的是宁海！？

　　这是回来了！

　　张平猛地瞪大眼睛，见了鬼一样，嘴皮抖不停。

　　宁海坐小船上，双腿蹬着挡板，双手握住桨柄，往前一压一推，抬起桨叶，伸直手臂往前送，放入水中，腿用力蹬、腰腹转动发力带着手往后拉桨，送桨尽可能往前，放桨尽可能深入水中，拉桨尽可能拉到最后，浑身肌肉不断压缩拉伸，压榨身体深处的每一分力，血液如奔腾的大江高速流动，身体的温度越来越高，烧红了的铁块一船，汗水一粒粒涌出但随即和打在身上的雨水海水一起化成丝丝水雾，蒸腾而起，随风消失不见。

　　宁海一边划船一边抬头往前看了一下，木沙岛隐隐可见，不足五百米。

　　干！

　　力气怎么用不完呢！

　　这下没法再加点了！

　　宁海每一次划桨都用尽全力，想要耗尽旧力新力灌体重生，可惜的是小船划得飞快直至贴着水面差点要飞起来再加上划了几海里和大风大浪的阻力，愣是没能再一次消耗干净。

　　宁海摇了摇头，十次加点后，身体强壮，力大无比，划船强度不足，不可能再加点。

　　宁海快划了几桨，小船速度顿时加快几分，不一会，离木沙岛只剩下不到两百米。

　　怎么回事？

　　沙滩上围了这么多人？村子里的人都挤过来了？

　　干！

　　这两艘船干啥的呢？

　　大风大浪出海？这是找死么？

　　宁海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右手的桨慢上一分，左手的桨紧着快划一分，小船硬生生偏了一下向着两艘大船飙过去，一转眼贴上其中的一艘边上，融合的记忆，一下认出船上的全是村子里的人，站船头拉着缆绳的是张忠。

　　“忠叔！”

　　“干啥的呢！”

　　“赶紧回去！”

　　宁海冲着站一艘船的船头张忠大叫，风浪大，担心听不到，抬手指了一下木沙岛方向。

　　“么的！”

　　“干啥？”

　　“不是出海找你的么？”

　　张忠抹了下脸上的海水，刚刚一个大浪，劈头盖脸，全身湿透，水里捞出来一样。

　　“找我？”

　　宁海愣了一下，指了下自己的鼻子。

　　张忠非常无奈，宁海这分明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宁海回来，用不着出海找人，大声地吼着自己这艘船和边上的另外一艘船上划桨和掌舵的人转向回去，风浪太大，海上多留一分钟多一分危险，得赶紧靠岸。

　　宁海看到两艘船顺利转向，一马当先，继续往前划，此地不宜久留，上了岸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