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数日,莫徕再也没有见过陆洲、二人也没有联系过;跟妈妈也是不冷不热的相处着、相安无事却又彼此疏远。这天上午莫徕正在工作室忙碌着,一个清瘦的男人走了进来——是穿着男装的姚渺。莫徕看着姚渺郁郁寡欢的神情就猜到了她来找自己的目的,于是上前招呼着她。
“我总感觉你会来的”,莫徕亲切的说道。
“我就是有些好奇,你这个‘情绪摄影’到底是怎么回事?”姚渺打量着工作室内悬挂的那些照片,对莫徕笑着问道。
于是莫徕便向姚渺讲解了自己的工作流程,并问姚渺:“要不要替你拍几张啊?”
“可是……你能……”,姚渺似乎显得有些为难。
莫徕猜出了姚渺的心思,跟她解释道:“你放心吧,我就是你们的树洞,会替你保护好隐私的。”
姚渺默认了,等莫徕摆好了机器、调节好灯光准备拍摄时,姚渺却突然让她等一等,紧接着她摘下了帽子和头套,一头长发飘散下来。莫徕吃惊的望着眼前的情景,不忘记按动快门拍下了姚渺“性别转换”的时刻。在镜头前公开了这个秘密后,姚渺似乎一下子轻松了下来,跟莫徕的言语互动中渐渐打开了心扉——
“你可能很好奇我为什么要女扮男装,就从我结婚前说起吧……我大学毕业后在家乡城市的话剧团当了演员,那时候团里有一个年轻的导演叫左博炀,他比我大七岁,很有才华很博学,总是出口成章、开口萨特闭口加缪的像老师一样指导我、帮助我。我很崇拜他,他对我也特别好,帮我弟弟交了大学学费、对我全家也都很照顾。我们很快就结婚了,没过几年好日子,那个我眼中温柔儒雅甚至有点脆弱的才子渐渐变得情绪化、极端、躁郁,总是习惯性的贬低我、好像我做什么都是错的,这让我在他面前越来越战战兢兢,就像个考试没考好的小学生面对一个严厉的老师一样。在他的打压下,我变得越来越自我怀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自己的一切都是他恩赐的。直到后来他开始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打我、而且越来越频繁,更奇怪的是我却觉得他打我也是因为我做的不够好、让他失望了,明明是他动手我却在自责……这让我很害怕,我觉得我好像被他吞噬了,只剩下一个空空的躯壳。我不想再这样下去就提出了离婚,可他就是不答应,几次三番后我再也受不了这种折磨了,于是就逃了出来。可出来以后我并没有多快乐,反而越来越自怨自艾,我痛恨自己为什么这么软弱、痛恨自己为什么是一个女人。所以我穿上了男装、藏起了头发,用我弟弟姚辉的身份生活,我还喜欢上了脱口秀,因为躲在另一个身份后面讽刺挖苦自己,反而让我得到了一些治愈……”
姚渺说着已经泪流满面,透过镜头观察着姚渺的莫徕也是心有戚戚,她看到姚渺发际线处有一条疤痕对她的经历更能感同身受了,莫徕的经历虽然没有姚渺那样坎坷,但她何尝又不是一个“出走的”女人呢,而且姚渺口中陈述的左博炀,隐隐让她想到了余忆。莫徕如此想着,突然觉得姚渺竟成了另外一个自己、成了自己的影子和对照。
“可是最近左博炀找到我了,他说他会改的、他给我下跪、还——”
“你信吗?”莫徕打断了姚渺,同为女性的她有些义愤填膺。
“他为了挽回我不惜自杀,差点连命都丢了……所以我不该再给他一次机会吗?”姚渺像是在反问自己。
拍摄就这样结束了,莫徕却留住了姚渺,向来不对客人的生活发表看法的她这次却忍不住了:“我知道我说这些可能有点越界,但我还是想劝你不要轻易决定。你的感受我懂,因为我也是像你一样‘出走’到这里的,虽然我跟你情况不完全相同。反正我觉得你不能妥协。”
姚渺感受到了莫徕的善意,她拉着莫徕的手却似乎是对自己说道,“要是他愿意为你去死呢?”
“在我看来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事了,他是在用这种极端的方式操控你”,莫徕不容置疑的说道。
姚渺摇了摇头,对莫徕道了声谢,转身走了。莫徕却久久的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很是替她担忧。想到姚渺的经历,莫徕也在心中问着自己,如果是她遇上这种诸如死亡之类的极端事件,还能坚持下去吗?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告诫自己,不要像姚渺那样妥协认输……
几天后,姚渺把左博炀接出了院,左博炀依旧一副很惭愧的样子,一直跟姚渺道歉,口口声声说着“给你添麻烦”、“一时想不开犯了糊涂”之类的话,姚渺没回应什么,将左博炀送回了他住的酒店。安顿好左博炀以后,姚渺正待离开却被左博炀叫住。左博炀展示着自己的左手,无名指上戴了两枚婚戒,其中一枚正是姚渺当初离开时留下的。左博炀饱含深情的对姚渺说道,“怪我操之过急了,搞出了这种闹剧白白让你难堪,现在经历了一场生死后我彻底想明白了。姚渺,我不求你现在就原谅我,我愿意跟你从头开始,就像咱们最初相识的时候那样……我等你、等你愿意重新把这枚戒指戴到你的手上……”这一刻姚渺竟然有几分感动,她感觉自己最初认识的那个深情又儒雅的左博炀好像又回来了……
还在为姚渺担忧的莫徕却遇上了一个让她没有预料到的状况——助理侃侃和化妆师小可同时向她提出了辞职。在莫徕的询问下,二人支支吾吾给出的离职理由一听就是临时编造的,莫徕察觉此事有蹊跷,在她的再三质问下二人终于说出了实情,原来是莫妈妈找他们单独谈过了,莫妈妈告诉他们莫徕最近就要回BJ,这个工作室就要关门了,软硬兼施的逼他们辞职。莫徕顿时火冒三丈,妈妈已经触犯到她的底线了。妈妈的所作所为,再加上姚渺给她的触动,这一刻她真的清醒了,无论是对妈妈还是对陆洲,她都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的耗下去了,必须要做出决断。
莫徕跟侃侃和小可说明真相、并挽留下他们继续在工作室工作以后便回了家,此时妈妈正弓着腰驼着背在擦地,莫徕走到妈妈面前说道,“妈,您去楼下等我一会,我有点事要跟您说。”
“有什么事不能在这说?”妈妈一脸不解的看着莫徕。
“我五分钟之后下楼找您”,莫徕板着脸回到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妈妈见莫徕满脸怒气,不好再说什么只得下了楼。
不一会儿,莫徕拎着两个大行李箱从单元门走了出来,她不理会妈妈脸上惊讶的神情,单刀直入的说道:“我给你定了两小时后的机票回BJ,东西都替你收拾好了,现在送你去机场吧。”
“你这是要赶你亲妈走?”妈妈怒气冲冲的瞪着莫徕。
“对!你在这跟我相安无事倒也罢了,你为什么逼我工作室的人辞职?”莫徕也质问着妈妈,紧接着便拉着她往自己停在路边的车上走去。
“你这个忤逆的,有女儿这样对待自己妈妈的吗?!”妈妈年老体衰,怎么挣扎都挣不脱,被莫徕生生拽到了车前。
“作为你的女儿,我该尽的义务、该承担的责任我一定做到,但我不允许你再干涉我的生活!”莫徕也对妈妈大发雷霆,连推带搡的将她弄上了车,摔上车门、一脚油门快速驶离了小区。
一路上莫徕几乎无法自控的一直把油门踩到底,汽车在路上飞驰着。坐在后排的妈妈伤心的擦着眼泪,呜呜咽咽的念叨着:“长大了翅膀硬了……开始嫌我碍事了……你是不是盼着我死啊……”莫徕也平静了不少,她从后视镜里看着妈妈悲痛的样子,也不由得泪流满面,她也不忍心这样对待年老的妈妈,可此刻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双唇紧闭、咬着牙关,仿佛用自己的决心跟妈妈的伤心做着最后的较量。
妈妈终究还是登机回去了,莫徕返程时已是夜幕降临,一直神情木然的她突然将车停在了路边,机场附近开阔而又荒凉,远处地平线上亮起点点街灯,莫徕望着这一切突然再也无法自控的崩溃大哭……
也是在这天晚上,演出结束的姚渺回到自己租住的房子楼下,只见乔海鑫正在来回踱着步,姚渺思索片刻后走上前去。
“我想好了,我愿意等你处理完你和你老公的事情,至于你的弟弟、家人,我都会跟你一起承担”,乔海鑫温柔而坚定的对姚渺说道。
姚渺打量了乔海鑫一会,还是强迫自己收起感动和愧疚,冷冷的回绝道:“我老公已经回来了,我们和好了,一切都结束了……谢谢你大桥,我还是那句话,你值得更好的……”姚渺说完就要上楼去,却被乔海鑫一把抓住,正在这时,远远一个男人的身影走了过来,是左博炀。姚渺赶紧甩开了乔海鑫。
“你怎么来了?”姚渺掩饰着内心的慌乱,问左博炀。
“我给你带了点你爱吃的东西来”,左博炀说着便拎了拎手中的购物袋,上下打量着乔海鑫问道,“你是?”
“他是我的一个观众”,姚渺解释道。
“你好,我是姚渺的先生、话剧导演,左博炀”,左博炀一边自我介绍着,一边别有意味的看着乔海鑫。
“你好,乔海鑫”,乔海鑫不甘示弱的也向左博炀自我介绍着。
“我们回家了,再见”,左博炀对乔海鑫轻蔑一笑,亲昵的拉着姚渺的手上楼了。只留下乔海鑫独自一人呆呆的望着二人离去的背影。
左博炀和姚渺回了家,左博炀将购物袋中的食物一个个都拿来了出来,整整齐齐的摆在茶几上,却一言不发。他阴郁的神情让姚渺有点心里发毛,但还是壮着胆子问道,“你怎么不打个招呼就来了?”
“回我老婆家还要到招呼吗?嗯?你是不是我老婆?”左博炀看都不看姚渺一眼,继续问道,“你是在说脱口秀是吧?对这种庸俗的文化糟粕就这么感兴趣吗?”
“你去看我演出了?”姚渺疑惑的问道。
“不到两分钟就忍不下去了。我看不得你作践自己,可你自己好像还乐在其中……”左博炀嘲讽的笑了笑,似乎语带双关,用轻蔑的眼神盯着姚渺看,一边还拆开一包饼干往嘴里一放,细细的咀嚼着。
姚渺十分厌恶的看着左博炀,突然觉得有些讽刺,还想着他能改回从前的样子跟自己重新开始,没几天就露出这幅嘴脸,自己实在太天真了,她壮起胆子斥责左博炀:“你有什么资格诋毁我和我的工作——”话音还未落,左博炀突然起身重重一巴掌把姚渺打翻在地,紧接着拎起姚渺,掐着她的脖子将她按在墙上,神情狰狞的质问她:“那个男人睡过你了没有?说!”
姚渺被左博炀掐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你是不是下三滥的工作干久了,人也变成下三滥了?”左博炀笑着,用极其轻蔑的语气讥讽羞辱着姚渺。
姚渺睁开了眼睛瞪着左博炀,突然感到嘴里泛起一股血腥味,于是用尽全部力气将一口血照着左博炀的脸吐了过去。左博炀恼羞成怒,对姚渺又是一阵拳打脚踢,姚渺用尽全力反抗和自我保护,但她怎么会是左博炀的对手呢,被打得蜷缩在地上、一声声惨叫声中血水和泪水已经模糊了双眼。这时突然传来巨大的砸门声,夹杂着一个男人怒吼的声音:“开门!快开门!我已经报警了!”——是乔海鑫,他没有走!姚渺犹如得到救星一样朝门口爬了过去,却被左博炀连打带踢的拖拽回来。门外的乔海鑫听到里面嘈杂的声音情急之下他从楼道里抄起消防管狠狠的朝门上砸去,几次激烈的撞击后,门被砸开了。乔海鑫看着眼前的情形明白了一切,与左博炀扭打在一起,左博炀不敌乔海鑫,但搏斗中偶然看到了桌上的水果刀,于是抄起水果刀划伤了乔海鑫的胳膊,趁乔海鑫没反应过来之时,左博炀又一拳将乔海鑫打倒在地,骑在他身上左一拳右一拳重重的打在乔海鑫头上。眼看乔海鑫渐渐失去了知觉,姚渺挣扎起身拿起一把凳子对准了左博炀的后脑勺抡了下去,左博炀晕倒在地。
“大桥!乔海鑫!你醒醒!”姚渺趴到乔海鑫身旁,声泪俱下的喊着他的名字,也是在这个时候,几名警察冲了进来……
一段日子过去了,这一天换上一身女装的姚渺带着乔海鑫一起来到了The Hours取照片。莫徕第一次看到姚渺女装的样子不禁眼前一亮,而看着身边的乔海鑫却不能确定这到底是姚渺那个丈夫还是别的什么人。姚渺看着莫徕费解的表情连忙解释道:“我已经离婚了,这是我……朋友”。“不对,朋友前面应该还得加一个‘男’字,你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我也算拿得出手吧?对吧?”乔海鑫调侃道,跟姚渺相视一笑。莫徕也笑了笑,明白了一切,并帮着姚渺一起从那天拍摄的照片中选了一张笑着的照片。目送姚渺和乔海鑫离开时,莫徕发自内心的替他们高兴,仿佛自己也得到了某种安慰。但是看着姚渺和乔海鑫出双入对,不由得想起音讯全无的陆洲又有些惆怅,难道他们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但心里又隐隐有个声音告诉莫徕,她还会再见到陆洲的……
此刻,在BJ莫妈妈的家里,莫妈妈正在向苏眉和余忆哭诉着自己在杭州的经历:“……那个人看着也得快三十了,不工作不赚钱,一个人住在山里,简直就是个废物!可她呢,她为了那个废物,连我这个妈都不要了!这个女儿我真是白养了……小余,怪我这女儿没福气,我看你就撒开手吧……”苏眉和余忆宽慰了莫妈妈一番,待她情绪平稳一些后,二人才离开。
出小区的路上,苏眉观察到余忆一直面色阴沉、一言不发,她挽住了余忆的胳膊,试探的问道:“你和莫徕到底不是一路人,我看你就放下吧……”
“是,我本来可以放下的,可现在事情的性质不一样了,你知道吗?”余忆有些急躁的说道,“不能就这么算了……”他像是在对苏眉说,又像是对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