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月此前猜到了一些,如今梅天香终于说了出来,她大概也猜到了事情的全部缘由。
梅天香之前一直都在隐瞒着灵儿的真实身世,对外以养女称之,其实是源于她对于自己强烈的自卑,她始终没有告诉南宫影实情,是因为她害怕,害怕知道真相的他会瞧不起她,离她而去!
再有,她也不愿意让灵儿知道自己就是她的亲生母亲,这个孩子心高气傲,对于自己的出身一直十分地介意和排斥,所以,她对灵儿编织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她自我安慰,只要她们母女一直在一起,至于亲不亲生根本无关紧要。
在梅天香有意无意地灌输下,灵儿从记事开始就知道,她是被“娘”捡回来的,她一直坚信,她的母亲是出于迫不得已才会丢弃她,总有一天,她会回来找她,带她离开天香阁,她虽然生在天香阁,长在天香阁,但她却一点都不喜欢这里!
梅天香一厢情愿地以为一切都会像她料想的那样,她们母女俩相依为命,过完此生,可谁知,风云变幻,她无意中竟找到了失踪多年的妹妹的女儿,为了救她,她情急之下对南宫影撒了谎,等到救出她,她也曾想过告诉南宫影实情,可是阴差阳错,她始终没有勇气和机会和盘托出!
直到半年前,灵儿被司空奕所掳,梅天香心急如焚,去求南宫影救人,可南宫影冷漠的态度让她感到心寒,慌乱中她竟然跑去自投罗网,她只想在临死前能够告诉灵儿这个秘密,这个她隐瞒了近20年的秘密!
灵儿具体说了什么伤害姨母的话,晏月不得而知,但是肯定的是,对于姨母所说的真相,她并不肯相信,更是不肯认她!
这大抵也是姨母一直不能释怀的事情,自己捧在手心里、珍爱胜如生命的亲生女儿,却根本不想认她这个母亲!
她的心一下子寒了,也碎了,这个打击足以让她所有的意念崩塌,虽然恼怒、心伤,但是母亲的本性还是让她为了救灵儿挨了司空奕那一掌!
那一刻,她是真的想死了,再坚强的母亲都敌不过自己孩子对其造成的哪怕一点点伤害!
梅天香眼圈红肿,而灵儿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晏月看着她们两母女,鼻子酸酸的,她弯下腰去,将灵儿拉了起来,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缓声道:“灵儿,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你犯了错,还有姨母为你伤心难过,可是我却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
灵儿呆呆地望着她,她的肌肤白皙,眼眸清澈,目光之中看不到一丝丝的责备之情,虽然脱下了女装,换上男装,却更显出一种别样的飘逸风采,她慢慢地低下头去,在她面前,她总是那样自惭形秽。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没有想到,自己转眼之间竟然变成了师父的女儿,师兄的妹妹,有着血缘相隔、禁忌之恋的原来不是他们,而是她自己!
他们原本应该是一对儿情深意重的夫妻,是她的骄纵、任性和鲁莽,生生拆散了他们,她猛地意识到,她带给大家的似乎除了伤害,就再没有其他的了。
师兄和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别人,而自己,从始至终心里都只是自己!这也是为什么,几乎所有的人都不喜欢她,说真的,连她自己都开始讨厌自己了!
错了,都错了!
自己原来竟然都做了些什么?!
她抬头看看她,又看向自己的母亲,低低说道:“娘,不管您相不相信,女儿真的知道错了!对不起,对不起,以前的我做了那么多错事,是我太任性了,您打我骂我都行,就是求您不要不理我!”
两行泪顺着灵儿的脸颊流了下来,毕竟母女连心,梅天香似乎有所触动,身体猛地颤抖了一下。
晏月的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看向梅天香,缓缓说道:“姨母,灵儿是您怀胎十月生下来的,骨肉亲情又岂是轻易能割舍得下的?不要再惩罚彼此了,相信我,灵儿这次是真的长大了!”
过了良久,梅天香红着眼睛,终于长长地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灵儿一眼,道:“娘气的不只是你,我也在气我自己,我为什么非要撒下那个慌?我要是早些知道王爷是他的儿子,就应该早些如实相告,也就不会生出这么多事来,害得他们不得不天各一方!”
她扭头望向晏月,眼神急切:“阑珊,等他的身体好一些,我就去和他说,给你和王爷正名,你们之间并没有半分血缘关系,是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起的!”
晏月笑着点了点头,道:“好。”
她们母女俩看起来已经解开了芥蒂,一定还有许多话要说,而她也要去做她该要做的事了。
她走出屋子,看到了门外的慕兰霜,慕兰霜显然已经听到了屋里的对话,也明白了一切。
她冲她微微一笑,什么都没说,向着门外走去。
凌天抱剑站在门口,眼睛血红地看着她。
她面色一怔,轻轻叫了一声:“凌大哥!”
凌天像个门神一样挡在门前,身体岿然不动。
她的脸上不禁现出一抹尴尬,笑道:“凌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你老实说,你这次跟我回来,到底是要干什么?”凌天的眼神凄厉,表情阴郁。
她不禁笑了一下,说道:“你忘了,是你叫我回来的呀!”
“那我现在就送你回去!”他停顿了一下,冷冷说道。
“凌大哥,你这到底是怎么了?”她皱了一下眉头,问道。
凌天脸上的肌肉明显抽搐了一下,双眼里似要滴出血来:“你是不是又打算牺牲自己?”
她的心中不禁一颤,脸上却笑了出来,道:“你听谁说的?他吗?如果我要那么做,第一个反对的就应该是他才对!你看,他此刻又怎么会放心大胆地留下我一个人?”
凌天的眼里闪过一丝疑惑,却依然没有让行的意思。
她慢慢的低下头,神情哀伤:“没有你,我也打算这几日回来一趟,因为我想他了!”
凌天的身体动了一下。
“经历了这么多,我才知道我离不开他,也不想再离开他,我这次回来,一是见他,二是要医好南宫大人,并没有什么要牺牲自己!”
凌天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确定,怔怔地望着她道:“真的?”
她点了点头:“真的!”
凌天稍作迟疑,终于移开了脚步,她冲他微微一笑,迈步走了出去。
走到庭院里,她的脚步停了停,仰起头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眼睛突然感到有些酸涩,凌大哥,对不起!
她吸了口气,重又走进南宫影的房间,熊霖恰好有事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他一人,听到声音,南宫影疲惫地睁开了眼睛,见是她,挣扎着要坐起来,她忙走过去,将他扶了起来坐好。
“孩子,我还以为我这把老骨头再也见不到你了呢!”他低低地喘息着说道。
她微微一笑,道:“没事了,您这把老骨头还结实着呢!”
南宫影呵呵笑了起来,不禁又咳了几声,道:“其实我一点都不怕死,活了这么久也真是累了!”
她静静地看着他,沉默了片刻,说道:“您觉得累,是因为这么多年,您的心里除了仇恨就再也没有其他的了!”
南宫影的脸上愣了一下,少顷,嘴角露出一抹苦涩。
“你说的没错,仇恨一度充斥着我的内心,也蒙蔽了我的双眼,这么多年,我没有感到过一丝丝快乐,直到遇到你们!”
“姨母这些年一直默默地爱着您,您是知道的吧?”她问。
南宫影的神情黯然,沉默良久,叹了口气道:“我知道,可是,我那时始终忘不了笙蝶对我的背叛,我不敢相信任何人!”
晏月的表情安静,半晌道:“您和姨母能够死里逃生,就说明你们注定命里有缘,不是吗?”
南宫影苦笑了两声,道:“我已是病入膏肓之人,即使保住了性命,也是废人一个,我哪里还有什么资格去接受她的爱?”
晏月不语,只是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停顿了片刻,轻声道:“您累了,休息吧!”
南宫影还想要说些什么,可是一阵莫名的困倦袭来,他很快闭上了眼睛,昏昏睡去。
晏月轻轻解开了他胸前的衣衫,露出了那个狰狞可怖的血手印,她伸出右手,不偏不倚地贴在了那个血手印上面。
她猛地皱了一下眉头,脸上似乎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随后紧紧闭上了双眼。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南宫影胸口上面的血手印开始渐渐地模糊起来,直到最后几乎消失不见。
晏月终于长出了一口气,收回手,缓缓睁开了眼睛,她的表情宁静而安详,身体四周突然迸射出一片圣洁璀璨的光芒,转瞬之间她的身体便连同这一片光芒莫名地消失不见!
没过多久,房门被推了开来,熊霖端着一碗药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皇上,该吃……”熊霖小声地叫着,却突然面露惊讶,手里一抖,药碗应声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凌天、慕兰霜、梅天香、灵儿听到响声,第一时间赶了过来。
只见躺在床上的南宫影面色红润,呼吸均匀,裸露在外的胸膛肤色如常,那个方才还在的血手印竟然神奇地消失了!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梅天香现出一脸的惊诧,问道。
凌天却意识到了什么,突然面露狰狞,一把揪住熊霖的衣服,怒目道:“阑珊呢?”
熊霖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脸上因为缺氧突然变得通红,挣扎着说道:“凌天你怎么了?公主她不在这里啊!”
慕兰霜走到凌天的身边,望着他沉默片刻后说道:“凌天,不要为难熊大人了,阑珊她……怕是已经走了!”
凌天慢慢地扭过头来,双眼再度变成血一般的鲜红,少顷,他仰天长啸了一声,人像疯了一样冲了出去。
“你说什么?什么阑珊走了?她去了哪里?”梅天香表情木然地瞪着慕兰霜,怔怔地问道。
慕兰霜目露凄凉,良久黯然道:“她去找司空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