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昇和文华月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们二人在文华殿里的窃窃私语一句不落地传进了晏月的耳朵,晏月的表情初时还有一丝讶然,但很快归于平静,她又待了一会儿,转身离去。
她回去的时候,恰好看到两个宫女以极快的速度冲出了院子,看见了她又戛然停住了脚步,脸上露出一副如释重负的表情。
“娘娘,您去哪里了?吓死奴婢了!”
她愣了一下,但随即明白了怎么回事,说道:“睡不着,在宫里面转转!”
“哦,我还以为……”年纪轻些的宫女嘴快地说道。
她微微一笑,看了她一眼,反问道:“以为什么?以为我跑了吗?”
说话的宫女脸色一下子红了,不安地低下了头。
年纪略大的宫女看了看她,小心翼翼地微微低头说道:“娘娘,您知道,皇上让我们姐妹伺候您,如果您出了什么事,我们二人是绝对脱不了干系的,素闻娘娘慈悲心肠,对待下人从来都是轻声细语,连训斥都不曾有的,想来也是定不会让我们姐妹为难的!”
她静静地看着她,宫里面的尔虞我诈和太多的不确定性,让她们逐渐练就了一番独有的察言观色、见风使舵的本领,这不怪她们,求生的本能而已!
“你们放心吧,我既然来了就不会再走!”
“是,娘娘!”
“做饭吧!”
“是!”
她又想了起来,转回身叫住了她们,问道:“对了,皇上有说过要来吗?”
两个宫女摇了摇头,道:“回娘娘,皇上没有说过,我们也不知道皇上会不会过来吃早饭!”
她“哦”了一声,犹豫了一下,吩咐道:“多做一些,也许皇上会来也说不定!”
“知道了,娘娘!”
“不光这一顿,以后每顿饭都要多做一些,然后盛出两个人的饭量,放在我昨天拿回来的篮子里!”
“娘娘这是要给谁送去?”两个宫女目光中露出一丝不解和疑惑,问道。
她并不想解释过多,见二人迟疑着没有答应,不禁皱了皱眉,眸色中闪过一丝不悦,道:“怎么?我连这么点的要求都不能有吗?还是,我要亲自禀明皇上才行?”
两个宫女目露慌乱,忙道:“娘娘误会了,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两碗饭而已,奴婢照做就是!”
两个宫女终于下去了,她回到屋子里,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来,拔掉头上的发簪,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刹那间倾泻下来,如同瀑布般披散在肩上。
她低下头,呆呆地看着手里那支洁白无暇的百合发簪,这还是他在影城的时候给她买的,只是那时候,她还不知道他就是他!现在她明白了,当初他为何偏偏会挑了这支百合发簪给她,因为在那一世他曾经说过,他的小星就像是一支含苞待放的百合花,虽未绽放,却能预料到它绽放时的圣洁和惊艳!
如今,这朵花终于绽放,他却不在身边!
一丝淡淡的凄凉拂过心底,但转眼间又变成难以言喻的情愫,她依然觉得自己是幸福的,能够将一个人始终放在心上,足矣!
她拿起梳妆台上的梳子,轻轻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然后简单地在头上挽了一个发髻,再将那支百合发簪插在上面。
时候不长,饭就做好了,端上了桌子,她等了一会儿,可惜司空奕没有来。
“娘娘,用奴婢去请皇上吗?”一个宫女看着她,迟疑道。
“不用。”她摇了摇头,说道。
吃过早饭,两个宫女将放好两份饭菜的篮子给她拿了过来,她提着走了出去。
可能自从月城出了变故,就没有人再为慕蓝凤她们主仆送饭了,她们这才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她既然遇到了,当然不可能置之事外,慕蓝凤看起来应该离临盆不远了,不管怎么说,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因为之前走过了两次,她这次轻车熟路,没用多长时间便很快来到了冷宫,路上遇到了一些宫女和侍卫,对她都是毕恭毕敬的,也没有人盘问和阻拦,想必司空奕已经颁下命令,他们私底下虽然对司空奕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却还是对这个冷面皇帝充满了深深的畏惧之情!
冷宫的大门敞开着,她微微愣了一下,才想起昨天走的时候,她根本没有关门,也没有上锁,她不怕她们会跑,也根本没有想过再把她们锁起来。
可是,心里还是隐隐有一丝不安,里面很静,就像她昨天来过时的情形一样,她们的身体虽然没有完全恢复,可命肯定是保住了,不至于再出意外,难道……她们真的忍受不了,跑掉了吗?
她轻轻地向里面走着,待推开屋门,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怔随后马上又变得淡然,如今外面就是一座死城,她们不在这里,还能逃到哪里去呢?
她四处看了一眼,屋子里面看起来比昨日要整洁了一些,想必是丝柳收拾的,她进来的时候,丝柳正弯着腰提着桶,往一只碗里面倒水,看到她不觉一愣,水都洒了一些出来。
她冲她笑了笑,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将篮子放在了炕沿上。一阵淡淡的饭香很快从篮子的盖布下面飘了出来,虽然低着头,她还是听到了丝柳吞咽口水的声音。
她转身欲离去,在快要走出屋门的时候,坐在角落里一直没有言语的慕蓝凤终于开口了,只是语气听起来冷冷的:“你为什么要救我?”
她站住,转回身去看着她,她的头发散乱,脸上虽然又黄又瘦,依稀还可以看出过去时美艳的轮廓,只是,她眼里透露出来的凌厉和凶狠将这份美大大打了折扣!
她停顿了片刻,轻轻地摇了摇头,说道:“救人便是救了,没有什么为什么!”
一连串凄厉的冷笑从慕蓝凤的嘴中传了出来,她不禁皱了一下眉头。
慕蓝凤终于止住了笑声,斜着眼看着她,说道:“慕阑珊,你知道吗?我就是讨厌你这副圣女的模样,我真后悔没有在慕府的时候就杀了你!”
丝柳的表情惶恐,放下碗,几步走上前去,不安地小声叫道:“娘娘,快别说了!”
慕蓝凤怒目看着她,疾言厉色道:“怎么,你怕了她吗?”
“奴婢……”丝柳吓得低下头,不敢再言语。
晏月静静地看着这个昔日高高在上,几乎从不拿正眼看她的家姐,即使被打入冷宫,即使轻贱至此,她依然是慕蓝凤,那个不论什么时候都桀骜不驯、盛气凌人的慕蓝凤!
她的嘴角轻轻一勾,心里没来由地沉了一下,轻声道:“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后悔药,如若有的话,我倒也想要讨一副来吃!”
慕蓝凤的眼里似乎露出一丝意外,却很快又被极度的恨意所取代。
“慕阑珊,你要知道,就算你救了我,我也依然还是恨你,恨不得亲手将你碎尸万段!”
她眼里的怒火,言语间的咬牙切齿,她都看在眼里,心底深处突然莫名地抽搐了一下,她轻叹了口气,平静了一下心绪,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
“你知道?”
“嗯,我知道!”
晏月的坦然和淡定却似乎一下子激怒了她,她红着眼,突然挥舞着双手,冲她撕心裂肺地嘶吼着:“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来救我?你是来看我的笑话,还是要在我面前炫耀你博大仁慈的胸怀?我告诉你,我不需要!你滚,我就算饿死,也不会再吃你的东西,你给我滚!”
“娘娘,娘娘!不要啊!”丝柳一脸慌乱,死死地抱住了她。
慕蓝凤激烈的反应出乎了晏月的意料,她愣住了,呆呆地望着她!
也许是察觉到了母亲情绪上的波动,慕蓝凤腹内的胎儿明显不安地躁动了起来,她的目光从她的脸上很快落到了她的肚子上!
一阵莫名的悸动和不安瞬动闪过她的身体,她的眉头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这种感觉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她死死地毫不顾忌地盯着她的肚子,慕蓝凤看着她,突然安静下来,眼里露出惊恐的目光,双手下意识地护在了肚子上。
“你要……干什么?”
她眼里的神采终于渐渐暗了下来,良久,转移开视线,悠悠地开口道:“昨天我检查了你的身体,没想到你的身体已经虚弱至此,我无法确定你是否能够撑到生产,不过很明显,凭你的能力,恐怕这辈子都没有办法杀掉我!”
慕蓝凤怒目瞪视着她,不过晏月并没有理会她眼里面露出的毫不掩饰的怨气和愤恨。她如此说,也并非信口开河,整个孕期,慕蓝凤都被囚禁在简陋的冷宫里,压抑、幽怨、愤怒的心情还有这里艰苦的环境、极度匮乏的食物,都造成了她的身体每况愈下!
“不过,”她的目光又一次不经意地扫过她的肚子,嘴角微微一勾,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你还有一个孩子,他可以帮你完成你未了的心愿也说不定!”
慕蓝凤呆呆地看着她,随后仿佛恍然顿悟,不禁也低下头去望向自己的肚子,她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着躁动不安的“他”,眼神迷离,低声呢喃道:“对,我还有他,还有他!”
看她如此落魄心伤的模样,晏月心有不忍,神色黯然地转过身去,向门口慢慢走去,还没走到门口,耳边又传来慕蓝凤如泣如诉的声音:“孩子,你放心,娘一定要会把你生下来,等你长大以后一定要替娘问问你爹,他为何会对娘、对你这般绝情,他难道真的忘了当初的誓言了吗?”
她的心里一颤,回过头去,只见她低着头,神采涣散,脸上的表情似哭似笑,已经近乎疯癫!
她的心情突然变得沉重,停顿了片刻,狠下心脚步踉跄着离开。
这件事她没有办法对任何人言明,早在多年前,司空尘被司空宕罚到望月峰面壁之时,原本应该加诸在司空尘身上的冻伤莫名其妙地转移到司空奕身上的时候,从那时候开始,他便已经不是他了!
又或者说,身体依然是司空奕的没错,但是住在这具身体里的人,却早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人非草木,焉能无情?可是石头可以,石本无情,又岂能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