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静寂而又沉闷。
晏月躺在床上,整个人始终处在一种半梦半醒之间,不只是今晚,自从重新做回晏月之后,她就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不过今晚她没有睡着是另有原因,和司空奕的一番话突然让她的脑海中灵光一闪,虽然城中的情形她在来的那天路上已亲眼见过,侍候她的两个宫女也曾说过,城中并无一人能够幸免,可是,她还是不愿相信,偌大个京城,难道真的没有人能意外地免遭于难吗?
当圆月升到头顶,晏月猛地睁开了眼睛,坐起走下床来,转回身,见“自己”仍然面色安详地躺在床上熟睡,低头思量片刻,挥手在床的四周布下了一个结界,这才转身离去。
整座皇宫笼罩在淡淡的月色之中,呈现出一片死一样的寂静,她的眉间黯然,轻轻叹了口气,飞身而起,向着宫门的方向飞去。
如今的宫门早已是个摆设,城外的“人”不会进来,而城内的人想走的也已经走得七七八八,剩下为数不多没有走掉的也早就断了想要出去的念头。
她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苍凉,没有想到,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座千年古城便变成了现在这样一座实实在在的人间地狱!
晏月漫步在月城的街道,道路两旁的房子黑漆漆的,没有丝毫人气,但见有几个“人”出现在敞开着的房门前,也均是表情木然,目光呆滞,或立,或坐,或躺,做着单调没有意义的动作,或许他们已经不能称之为“人”,因为此刻的他们没有思想,也没有感情,充其量,只能算是被司空奕控制下的傀儡玩具罢了!
一个四五岁模样的小女孩意外地出现在她的视线,她心中一愣,缓缓地迈步走了过去。小女孩蹲在地上,低着头,一只手不知道在玩着什么。
她的心莫名地跳了一下,走到小女孩的面前,然后也跟着慢慢地蹲下身去,小女孩的头发乱糟糟的,散发着一种发霉的味道。
“小妹妹,你在玩什么?”一抹柔情浮上她的眼,她轻轻地开口,生怕惊扰了她。
小女孩手里的动作稍稍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抬起头来,晏月的心忍不住一阵翻涌的悸动,然而,随着她的脸终于朝向她,她的心里又是猛地一沉,一种说不出来的失落和心痛瞬间划过心头。
小女孩那双原本应该灵动黑亮的眼睛,此刻却犹如一潭死水,看不到一丝生气,脸上也没有半分表情,见她一副惊诧的样子,半晌也没有反应,她慢慢的又低下头去,松开紧握的右手,露出里面的一颗颗小石子,一一放到地上,然后又一颗一颗地捡到手心攥紧。
她伸出手去抓住了她的手,她却拼命地躲避着,她只好松开,她就又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着重复而单调的动作。
她盯着她清秀的脸庞,心里就像被针一下一下狠狠地扎着,痛得她连呼吸都感到吃力,都说孩子的世界是单纯、澄净而又美好的,可是如今……他竟连这样单纯美好的孩子都没有放过!
她的心渐渐地愈发沉重,脚步也愈加艰难,空寂的街道,给人的感觉更加压抑无常。
她被这种氛围几乎压得透不过气来,终于,她停下了脚步,默默低头沉思了良久,一抹精光闪过她的眼底,她不想也不能再等下去了!
她仰天长叹一声,抬起头不经意地一望,却在下一秒钟不禁轻轻地蹙起了眉头。
原来不知不觉中她竟然到了这里,她定定地望着牌匾上的“慕府”二字,这里是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但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她对这里并没有多少感情,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如今突然看到这扇已经有些斑驳陈旧的大门,心中竟然升起一股复杂酸涩的滋味!
慕远志,慕夫人,慕蓝凤,慕岚雪,慕林……所有曾经为难过她的,加害过她的,或者带给过她不愉快经历的人,转眼之间都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她原本应该高兴的,可是如今却又怎样都高兴不起来!
她呆愣了许久,眼睛直愣愣的看着门上的封条,自从慕府一族满门抄斩,这门上便被司空奕下令贴上了封条。
她微微皱起眉头,死死地看着封条中间露出的那一条细细的裂缝,心中里不由得闪过一丝疑惑,难道在这期间有人不惜冒着被杀头的风险撕开过这封条,要试图进到府里面去吗?
她愣了一下神,不禁伸出手去推了推门,却意外地发现大门是在里面锁上的,她的目光一紧,莫非是之前进来过的人并没有走,还住在里面吗?
晏月突然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感到莫名的振奋,刚刚还跌落在无尽深渊的心此刻又一下子充满了希望!
她的身体轻飘飘地穿过大门,向着里面急匆匆地走去。
慕府在繁华时期,规模仅次于皇宫,亭台楼阁无数,她一间间屋子找过去,却毫无所获,失望再一次溢上她的眼底,整座慕府就犹如整座月城一样,除了死一般的沉寂,再无其他。
刚刚的悸动慢慢地在心中消散殆尽,她不抱希望地只是机械般地继续寻找着,也许……也许这里确实曾经有人来过,可是,他们很快就走了,又或许,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他们同样没能幸免!
很快,整个慕府都被她翻了个遍,可是结果依然遗憾,她什么都没有发现,一个人都没有,就连外面那种被感染的“人”都没有。
巨大的失落感重重地砸向她已经倍感疲惫不堪的心脏,她无力地靠着门框坐下,目光中露出说不出来的凄然和苦涩。
也许,情况比她预想的要严重、糟糕得多,这种毒到底是什么,威力竟如此巨大?石岩,他到底还隐瞒了她多少事情?他又到底想要怎样?
她的脑子里面突然乱成了一团麻,她原本对他充满了信心,可是现在,她又突然不确定了。
她低着头,目光茫然又充满了痛楚,过了许久,她的心才终于慢慢地沉静了下来,不管怎样,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样一幕人间悲剧继续上演,或者继续扩大,无论他能不能够幡然悔悟,能不能够改过自新,她都没有时间再等下去了!
一声沉闷的叹息从晏月的红唇中发了出来,她缓缓地抬起头,站了起来,也许,到了跟他摊牌的时候了!
就在她要离去之际,突然一声极轻又有些清脆的声音在脚下猝不及防地响起,那声音极轻,却在静寂的夜里足够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侧耳倾听,脸上的表情变得紧张而又专注。
又是一阵细微得几乎听不到的声音从地下的某个地方断断续续地传了出来,她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自己的脚下,目光在片刻之后突然变得豁然开朗。
密室,是密室!以前在慕府的时候,她就曾经听说过慕远志有一间密室,没有想到它竟然就在脚下!
她闭上眼睛,屏息凝气,果然,在地下的某个空间,她终于感知到了属于“人”的气息。
她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眼皮跳动了一下,身体却旋即消失不见,她已经等不及去寻找入口的机关了。
眼前掠过一片虚无的黑暗,很快,淡淡的烛光映入了她的视线。
一,二,三,四,五,六,一共有六个人,年纪在三四十到五六十不等,她一一掠过他们的脸,竟惊讶地发现,这些人她居然都认得!
他们一个一个分散开来,各自靠着四周的墙壁席地而坐,虽然同样容颜憔悴,神情低落,但是显然,他们和外面那些被感染的“人”是不一样的,从他们偶尔的叹息声和压抑的气氛可以看出,他们起码是有感情的,是“活”的!
晏月的心脏突然莫名地跳动了起来。
一个看起来年岁已经很大的老人正弯着腰在一张书案前慢慢地收拾着地上的瓷器碎片,刚才的声音应该是他不小心碰倒了书案上的花瓶所致,另一个比较年轻的男人正帮着他一片一片地捡拾。
“师父,小心!”
地上的碎片割破了老人的手,一股鲜血很快顺着伤口流了出来。
他举着手,呆呆地看着手上横流的鲜血,脸上露出一抹疲惫的神情,苦笑一声,低语道:“也许,我这把老骨头早就该去了!”
“师父,您老这是说什么胡话呢?”年轻男人一边站起来四处寻找可以包扎的东西,一边面露不悦地说道。
晏月认得这两个人,年老的叫做王岱,年轻的叫做吴唯,他们既是师徒,又均是军中的高级将领,没有想到他们居然都在这里!
吴唯在密室里找了一通,却没有找到合适包扎的东西,只好又返回来,低头从自己的衣襟上撕了一块布条下来。
“师父,这里没有再干净的布了,先用这个将就着包扎一下吧!”
王岱轻轻叹了口气,神情黯然地点了点头。
晏月看着他们师徒,不由得心中一动,轻轻挥了挥衣袖,刚刚还鲜血直流的伤口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地痊愈!
吴唯刚要准备给师父包扎,面对眼前的情形突然一下子愣住了,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抬起头来不安地看向王岱,王岱当然也看到了,二人不禁面面相觑,脸上不约而同露出了惊恐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