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情离宫的几日后,语墨回了宫。她遵照云行期的命令,自行到刑司堂领罚,夜落想查看她的伤势,她却避而不见。夜落深知她的脾性,也不强求,况且宫中有太医署可医治,又何须她一个断指的人来诊治?
语墨回宫后,从宫外押回了一人,此人关在天牢之内。除了这些信息在乾坤殿偶尔听及,关于此人的余音再无处得知。
一月后,百花园中的花草又长了一片新的花苞,缤纷多彩如同春日的盛景。
夜落手指的绑带全部去除,经过商品的药方调理,配于针灸疗法,夜落的手指很快得到恢复。
指骨复位,灵活敏健如前,右臂的麻木感却还是如前。商品检查她的右臂后摇摇头,“本官也不断定,但观此像,女史的手麻非天生而成,倒像是,疾伤所至。”
夜落记忆有失,曾经发生何事只靠梦迹追寻。近几月来,却是梦不可入,更是无处可寻,只好作罢。
行至后花园时,却见新植的树苗已长至一寸有余,来年又是一片林荫。洒水的宫人看见夜落纷纷施礼,夜落回礼时,却见她们避之不及。对于她们的行为,这一月来夜落已习以为常。
望影宫的秀惠殿一事令人闻风丧胆,上至贵人,下至宫人,一夜之间因疫病全亡,合殿上下无一人幸免。一具具尸身在夜黑风高之时被随意丢入乱葬岗,昔日的名门贵女成为无人认领的孤魂野鬼,最终不得善终。
其它的宫殿经过一月的艾熏,贵人们虽苦不堪言,好在安然无恙。
夜落断指,乃是雷贵人欺凌所致,后宫无人不晓此事,如今雷贵人身死,与雷贵人相交过往的妃嫔也遭来无妄之灾,说与夜落无关,谁也是不相信的。如今的夜落,连德仁宫的皇后都忌惮三分,宫中的奴才们看见她犹如看见一尊瘟神,生怕一不留意惹恼了她招来性命之忧,每每看见她都是避之不及。如今能与夜落相交的只有望影宫的丽妃夏初语。
如此也好,夜落闷笑,人见人怕,总比那人见人欺要自由几分。虽如此想来,可到底心里仍害怕几分。树大招风,如今她这棵隐忍卑微的小苗已彻底成为一棵孤立的大树,随时等待着暴风雨的侵袭。
暴风雨前的宁静总是一份不真实的柔美。
又过了两月,云宸煜再次入宫。
“落落,你的手可好些了?我瞧瞧,看这模样是痊愈了,我很久没有吃到小炒肉,很怀念那份滋味,你既然手好了,是不是该下厨做一份给我吃?”
他在乾坤殿的偏殿内将她拉住,依然一张嘻嘻笑脸说着俏皮的话逗着夜落,可夜落已猜透他的那份小心思,并不吃他那一套。
“王爷今日此来,可是有事要说?”
云宸煜嘻嘻一笑,“落落真是聪慧机敏,什么都瞒不过你。”
夜落摇摇头,“请王爷金口,奴婢洗耳恭听。”
“来,来,让本王替落落洗耳。”说完,云宸煜作势要捏夜落的耳朵。
夜落闪身一避,骂道:“无赖!”
云宸煜又是一阵嘻笑,笑过,他突然说道:“夏府向流金岁月提亲,月底迎娶水遥过门为少夫人。”
夜落的神情未变,依然一派风清明朗。
“落落不反对么?”云宸期心中好奇。
夜落叹气,似不舍又似无奈,“夏公子与水遥两情相悦,缔结连理也是情理之事。”
云宸煜问道:“即是如此,落落为何叹息?”
夜落道:“水遥柔弱,又无父无母,我怕她入了夏府高门,受人委屈。”
云宸煜抓住夜落的胳膊,说道:“落落无需担心,本王在,必顾她们的周全。”
夜落知晓他的保证并非戏言,心中感念:“多谢王爷。”
她提起纸笔,修书一封,交与云宸煜,“王爷此来,应是受适情所托,水遥大嫁,适情应该六神无主。请王爷将此信交由适情丫头,我要交代的事皆在书信内。”
云宸煜收好书信,深深地看了一眼夜落,“我必然转达,深宫之内,你定要照顾好自己。”
此刻,云宸煜非常想要将这瘦弱的女子拥在怀里,想让她知道一切都还有他,可他也深知皇城中人言闲杂,恐给夜落带来祸端。他只能笑笑,忍痛离去。
流金岁月内雕栏画栋,帷幔飘飘。
适情看完书信,忍不住垂泪抽泣。
云宸煜心中烦闷,正想问适情信中所书之意,却见她眼泪直流,似乎没有要停下的意思。他更加着急,一把夺过书信,自己先瞧了起来。
夜落写此信时,用的是右手,她的右手向来无力,可写出的一字一横皆清晰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可见她写的每一个字都竭心尽力。
“吾妹适情:今闻夏遥之亲,吾心欢喜。身在宫内,心系婚俗,取吾户银,择换红妆,来日嫁娶,妆成十里……”
云宸煜叹道:“你家姑娘宅心仁厚,还将流金岁月主东的名字改成水遥。”
不仅如此,夜落还在书信中道明,水遥出嫁后,便成为侯门夫人,自不能再抛头露面自降身份。流金岁月没有水遥主琴,需另择她人,方能维持生计。
十七弦琴为水遥所有,不可复弹。莲心聪敏,心思慎密,可与徐氏夫妇商议,让莲心主音。听闻长平街中的如梦琵琶精绝,可请来她教授莲心琵琶琴技。以后,流金岁月的司乐便是徐莲心,乐律以琵琶为音,羽双娘子的琴弦相辅。
一应婚嫁相关事宜一一安排,看得云宸煜心神恍惚,心思竟不知飘到了哪里去。
三书六礼后,夏府将婚事定在了二十九日。
夏初语每日来和夜落述说幼弟和水遥的婚嫁事宜,以解夜落的忧思。
婚嫁那日,清风徐徐,果然是好天气。夜落看着宫墙上的蓝天白云,神情飘忽不定。
“夜儿,你在看什么?”云行期从身后搂住了他。
夜落回予一笑,摇了摇头。
云行期紧紧地抱着她,在她的脸侧落下一吻。
这时,三尾兽猛然窜了出来,落在云行期的臂膀上,咬着他的衣袖望外拽,它似乎很不满意云行期将手环在夜落的腰间。
云行期的手臂被它的尖牙利爪刺痛,捏住它的脖颈往外提。谁知三尾兽死死地咬着他的衣袖,一咬一拽下,云行期一件龙袍的袖子竟然被断了一截。
天子断衣,这可不是好事。云行期大怒,叫道:“于春,把这小畜牲拿去炖了,敢跟朕抢女人,它真是活得不耐烦!”
夜落连忙抢过三尾兽抱在怀中,又塞入于春的怀中,再三嘱咐他:“请公公替我先照顾好它,千万别让它出现在陛下的跟前。”
近几月,云行期夜宿夜思殿,她的星辰总是各种不满作乱,一次跳上床,吵得云行期半夜不宁,还有一次将云行期的鞋子不知拖到了哪个角落,更有甚者,它在云行期的手臂上留下了一爪。夜落真的担心三尾兽再做出如此的举止,云行期会毫不留情地炖了它。
送走三尾兽,云行期怒火难消。夜落忙搂着他的脖颈,也在他的脸上留下一吻。
云行期总算恢复了正常的脸色,拉着她的手道:“走,我带你去一处。”
不等她有任何回应,他拉着她的手一路走去,走过乾坤殿,走过盛乾殿,走到前合门旁。云行期一路无话,最后直接将夜落拉进了候在门边的一辆宽敞华贵的马车内。
车轮辗动,在青石路上发出“咕噜”转动的声音。
夜落不知要前往何处,只知道离开了宫门,自己呼吸到了宫外自由新鲜的空气,心情十分明朗。
她依在云行期的怀中,抬头望着他,唤道:“陛下……”
云行期不说话,将夜落紧紧地搂在胸前,俯头在她的唇间流连。
唇瓣柔软,唇齿温香,久久不能恋舍。直到马车停在一处喧闹之地,各种人声、唢声响成一片,组成一道刺耳的喧闹,才迫使二人分开。
云行期舒展了眉头,再次拉过夜落的手,“走,咱们下车瞧瞧。”
“陛下驾到……”
帘门一开,一道尖锐的声音划破喧闹的大街,在宁静的上空回旋。
夜落看去,身子一歪,差些坠落马车。好在云行期眼疾手快,立马将她扶住,托下了马车。
马车的正前方,是一座张灯结彩的华贵府邸,玄色的门匾上赫然写着“夏府”二字。车旁整整齐齐站了两道人,为首一人身穿玄端礼服,满脸欢喜,其余众人皆为各类华服。老幼妇孺候成一片跪地恭迎,“陛下大驾,臣等有失远迎,叩请陛下恕罪!”
夜落敛眉,一道泪珠悄然划过。
“众爱卿平身!”云行期扬起双手,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听闻夏公子大婚,朕来沾沾喜气。”
身穿吉服的夏无尽受宠若惊,忙上前邀请,“犬子婚事得陛下大驾,是为三生之幸,请陛下入座。”
在夏无尽的迎接下,云行期阔步向内堂走去,夜落跟在云行期的身后,一路小心行走,又不忘左右探望。
夏府公子大婚,府内装设与富贵人家的嫁娶无异,可见夏府用心。水遥嫁得夏家,能得此重视,也是她的幸运。
天子入堂,官员有些拘谨,连惊天动地的喜乐也轻了几分,直到新娘入堂,热闹的气氛重新高起。
“吉时已到,请新郎新娘入堂。”
在司仪的吉声中,两名新人由喜娘引入厅堂。
水遥身着一身大红的喜服,容貌遮在了红盖头之下,即使未见,夜落依旧知道今日的水遥一定是美丽又幸福的新娘子。
夏一鸣一脸喜色,小心地扶住水遥,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厅堂。
夏无尽邀请陛下主婚,云行期婉言谢绝,只道讨杯酒喝,并无他意。
夏府的婚嫁仍按吉时进行,先是新人叩拜君王、天地,二则拜谢父母以谢孝恩,三则夫妻相拜。拜罢,早有司仪高声喊道:“送入洞房……”
新人入房,礼全,府人大开宴席邀请宾客。
夜落不敢落座,只候在云行期的身旁。云行期与百官相敬一杯酒,又将一小杯酒递到夜落的手中,“夜儿,我知道你惦记着夏府的婚嫁之事,今日特意带你来瞧瞧。把这酒喝了,咱们沾沾喜气,以后,我们也长长久久。”
夜落莞尔一笑,抬手一饮而尽。再看时,无意间瞥见一侧喝着闷酒的云宸煜。
云宸煜的心情似乎不好,只一杯一杯地与官员敬酒。
一杯酒后,云行期将贺礼送上,说道:“夏卿家的公子文武双全,如今已成家,大婚之后,夏舍人尽快为朝廷效力才是。”
夏无尽听罢,连忙跪谢,“微臣阖府定当为陛下效力。”
“摆驾回宫……”
在夏家的千恩万谢中,云行期带着夜落起身回宫。
再看时,夜落瞧见一路上红妆满地,妆成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