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段时间,夜落奔波于乾坤殿与霞飞殿,处处谨慎上心,不敢有一丝耽搁。云飞月无能改变和亲的命运,已是不得已听天由命,如此一来,她的心情倒是宽心了一些。
公主不闹,皇城中也没有更坏的消息传来,文帝的脉象也是归于平稳。夜落眼见暗流汹涌下的风平浪静,不觉偷偷舒了一口气。
她才刚在偏殿坐下,正预提笔书写药方,却听乾坤殿内传来一道尖锐的喊叫:“陛下,您醒醒啊!太医,快传太医……”
夜落大惊,哪顾得及卢公公是唤她还是传太医,脚步慌忙地跑向乾坤殿。一入殿内,只见文帝无力地卧于榻上,面色灰白,气息紊乱,已是不知人事。
夜落趔趄上前,跪在床榻边,手一触及文帝的脉象,整个人大惊失色,跌倒在地上,身体所有的力气像被抽干了一般。
本归平稳的脉象此刻细若游丝,漏如残更。如此之象,哪怕神医在世,也无回天之日。
不久,太医院的五位太医慌忙入殿,他们相继为文帝进行诊脉,全部跪倒在地,叩头不起。
“请皇后责罚!臣等无能为力!”
夜落看向宣皇后,她的脸色也如死灰一色难看。
宣皇后她凝眸泪目,声音幽咽,却不失母仪天下的尊严,“今日早晨陛下还好好的,他还向我嘱咐了几句公主和亲的事宜,不知为何,喝完药后,突然间陛下就觉龙体不适,成了这幅模样。都是我的不是,扰了陛下的歇息。”
“皇后,您如何能怪自己呢?”卢公公在身旁劝解,“您为江山社稷着想,为陛下分忧,已是竭心竭力。陛下现今龙体欠安,您一定要保重凤体,大小国事,还得您出身主持呀!”
宣皇后听罢,以巾拭了泪,起身正色严辞地说道:“如今敌方使者已入住京都,迎亲队伍五十余人,皆为少年壮士,意图、深浅尚且不知。现陛下龙体不适,江山安危关乎此刻,勿容有失!”
“来人,传本后意旨!速召凤相公、季侍郎、冷将军入宫,本后与各位大臣有要事商议。”
宫人一一领旨退出,皇后抬眼望向乾坤殿,如昼的明光刺得她双眼迷茫。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明亮清晰地回荡在沉闷的大殿中。“即日起,关闭宫门,无本后旨意,任何人不准出入皇城。”
宣皇后一直守在乾坤殿中,三番五次地看向夜落,那份复杂的眼神看得夜落心悸不宁。
夜落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偏殿,整个人无力地滑落在门栏上。
此时的天空彤云密布,灰蒙蒙就像模糊了的眼睛,透露着一眼的迷惘。呼啸的秋风像要剥开天空的云层,却掠来成片的灰色的云朵。天,真的要变了吗?
“关宫门”三个字让她再也不得平静。宫门一关,山河动荡,人心惶惶。
未过多时,只见朝中的几位大臣依稀入了乾坤殿内。入殿后,乾坤殿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连只苍蝇也休想飞入,殿门之外更有重兵把守,他们显然不想有人偷听到商议的要事。
如此境地,夜落已是六神无主,她始终不明白,早晨文帝的脉象还好好的,为何突然间毫无征兆的人事不知。
她漫无目的地配药,取了一次又一次,药方的剂量总是不精确。
心烦意乱间,一声温柔的呼唤在偏殿响起:“夜儿。”
夜落寻声一望,手上取药的动作凝滞在半空中。
门外,站着一个白衣如仙的男子,他的面容俊秀,黑发如瀑,脸上的笑容如春分拂面。
“期……”夜落在心里唤了一声,眼中已是泪盈满眶。
她扑向眼前的云行期,双手紧紧地抱住他。几月来的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在这个温柔的男子面前化作一眼泪水,肆无忌惮地流在他如雪的衣衫上。
“夜儿,你受苦了。”他反抱着她,一手轻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用他的柔情化解她满腔的忧伤。
“以前,我几次三番祈愿离开皇城,唯愿得一封地,与你做一对闲野夫妻。得知你入宫后,我又多想回到这皇城之中,每时每刻地陪伴在你的身侧。”
“你可知道,你只身一人处在深宫漩涡中,我却束手无策,不能解你困境,我多恨自己的无能为力。”
“夜儿,你怎么样?你都清瘦了许多。”
等云行期喋喋不休地诉了一通,夜落方才拉着他坐了下来。她靠在云行期的肩上,两手握着他的一手,在他的手心一笔一画地写字。
云行期细细地看去,只见夜落写道:“因何入宫?”
云行期深知夜落谨慎,此时已是朝纲颠覆之际,不可不重视。他收了脸上的欢喜之色,将夜落紧紧搂在怀中,头贴近她的头,远远望去,二人就像是浓情蜜意粘在一起的两个糖人。
他在她的耳边轻声细语,“听闻父皇病重,宫门关闭,我心知有异变,不放心母妃和你,特来看看。”
夜落继续写道:“期,我很害怕。”
云行期抚摸她一头柔软的发丝,“不怕,有我在,谁也不能伤你。”
夜落又言:“有人下毒,先是饭菜,后不知下在何处。”
“下毒之人,必然权倾朝野。如今父皇病危,也许可见结果,你我务必时时当心。”
两人又暗里说道了许久话语。
夜落猜测下毒的人有两人最为可疑,宫女彩霞和小太监于春,又将告知银筷有问题的事情说与云行期听。他听后,很确定地告诉她,于春年幼,不可能下毒,唯一可疑的人是彩霞,只有她接触了陛下的菜品。于春的银筷有问题,那么彩霞的银针极有可能已偷天换日,这根银针并非用来试毒,若在银针之上镀上毒药,那么此针就是毒药的来源。
两人依依不舍靠在一起大半天,至晚间时,清幽宫派人来请云行期用餐,两人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云行期回了清幽宫后,少不得成妃的一顿斥骂。此时宫门已关闭,成妃也无他法,依旧安排云行期入住原来的寝殿,并再三嘱咐他多加小心,以防有变。
云行期担心夜落,夜不能寐,悄悄来到偏殿陪着她,并许她一诺,“他日陛下龙体复安,我定恳求圣上,准予我迎娶你为冀王妃。”
夜落虽知文帝的病情再无挽回的可能,可面对云行期的含情脉脉,她也是如蜜在腹。
她握着云行期的手,在他的手心写道:“你不离弃,我死生相依。”
有了爱人的相伴,漫漫长夜不再是深更漏长,夜落倒希望时光能慢一点,定格在此时的美好瞬间。
翌日清晨,夜落依宣皇后召令为文帝诊脉,并配置相关的药方。夜落调整好药方,将所有的药材一一称量,放入瓦罐熬制。
云行期斜斜地倚靠在门边,一眼不眨地看着夜落细心地为君王配药熬药,他的一脸深情温柔如水,金色的晨光照在他如雪的衣衫上,发丝也染上了几缕金光。
夜落回眸,报予一个羞赧的微笑,看得云行期心神荡漾。忽然,他看见夜落的衣袖在阳光下散落出星光熠熠的粉末,忙唤道:“夜儿,等等,你衣服上好像有东西。”
夜落拿瓦盖的手一凝,罐中的蒸汽直望上冒出,差点将她的手烫着。
她盖好瓦罐,看了看自己的衣袖,却什么也没见着。
“何物?”
云行期抓起夜落的衣袖,左右翻看了一遍,“嗯?没有。可是我刚才明明看见你的衣袖上有一些晶莹的雾末坠入了瓦罐中。难道是我看错了眼?”
闻及此言,夜落的心跳急剧地不安,颤抖着双手,抓起自己的衣袖,在鼻尖闻了闻。
自己的衣衫上,自来有一股草药的香味,她每日在寝殿中熬药配药,衣衫上沾染药草之香也是情理所然。如今仔细闻来,才觉得这份药香有异。
她给文帝配制的药方有共二十五味药,可她的衣衫上却唯独只有一种药香,这是天婴草的药味。
天婴草是为远古时期的解毒奇药,能以此毒解他物之毒,只可少量使用,若误量过多,则成虎狼之药,断人性命。
夜落跑入寝殿,将她所有的衣衫全部翻遍、闻遍,又将衣袖置于正在熬制的瓦罐之上。
她一手揭开瓦盖,就见罐中的雾气冲入宽阔的衣袖中,在一片热气腾腾的蒸雾之下,衣袖上散落了点点细小晶莹的粉末,如满天的星星坠落在云雾缭绕的天河。
夜落伸手探了一点,在鼻尖一闻。那粉末,正是天婴草的药末,文帝后来所中之毒,也是天婴草的药毒。
云行期心知大事不妙,拉过夜落,一把抱在怀里,亲吻了一下她的额头,“我现在就送你出宫。”
夜落如梦初醒,抓住他的手,猛然将他推到门外,并在他的手心写了两个字:“快走。”
才过门槛,二人就看见卢公公带着一队护城军端正地候在了偏殿的外面,似乎等了他们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