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药房外，朱祁镇静静地负手站在宫门边，望向里面站着的允贤，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他凝神看了半晌，不禁咧着嘴扭头问小顺子：“哎，小顺子你看，这时候的允贤，是不是很像当年朕在永庆庵见她治病救人的时候？”

　　小顺子随着视线望去，只见允贤被一众医女围在中间，正低头和他们说着什么。她微微侧着脸，一边捧着医书向一名医女解说什么，一边将另一人手里的药材细细拨了一些出去。

　　她的眼角眉梢都带着笑，那笑容虽淡，却是从未有过的真实。

　　这时正巧有一人端着只药碗挤到了允贤身边，嘀嘀咕咕不知说了些什么，允贤便微微笑起来，伸手接过那名小医女手里的药低头尝了一口，轻轻摇了摇头。

　　午后直射的阳光便照在她的半边眼帘，嵌着她身后被拉长的影子，如同将她照进了一幅画里。

　　小顺子看了几眼，也忍不住叹了口气：“谭娘子行医的时候，总是美得不像个人……”说到一半，却被朱祁镇一下敲在了脑袋上，“瞎说！你才不像个人！”

　　小顺子疼得“哎哟”一声，再看朱祁镇马上就要拉下来的脸色，忙不迭地捂住嘴道，“是是是，谭娘子是人，是好人，还是皇上最宝贝的人……奴才才不是人，奴才是……”

　　朱祁镇不禁又是一巴掌拍在他头上，头也不回道：“给朕闭嘴！”许是他的声音太大，只见站在内堂的允贤忽然微微皱了皱眉，向前几步，抬头向门外看过来。

　　朱祁镇一把拉住小顺子躲到宫道上，长长地出了口气：“你呀，就会坏朕的好事……”他话音未落，却听允贤淡而带笑的声音轻轻在他耳边响起：“皇上，您怎么会在这儿？”

　　朱祁镇忙站直了身子，望着允贤张了张嘴，尴尬道：“朕过来……”他掸眼看了看御药房，又看了看小顺子，一挑眉笑道，“朕是过来巡查的，今天正好是巡查御药房的日子……”

　　“是吗？”允贤闻言微微一笑，身子向旁边让了让，垂首道，“既然是来巡查的，怎么来了却不进来呢？”她抬头看了看小顺子，莞尔道，“公公还不快扶皇上进去么？”

　　小顺子苦着脸看看允贤，又看向朱祁镇：“皇上……”

　　却见朱祁镇轻咳了两声，凝神看着允贤道：“其实朕今天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他说着，转身便往御药房走，小顺子自然一路跟在后面。

　　允贤莞尔一笑，自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静静注视着他大步走在前面，只觉得心头微暖，笑容便不经意漫上嘴角，仿佛她眼中就只看得见他，他的眼，他的眉，他的唇，每一样都深深刻在她心里，不知从何时起，已成为她一生忘不掉的羁绊。

　　丁香正在内堂四处看着，一见朱祁镇，忙福身道：“奴婢见过皇上。”

　　朱祁镇“哎”了一声，忙伸手将丁香虚抬一把：“不是叫你别这么客气了吗？你现在啊，可是深儿面前的大红人，又是允贤最看重的人，如今就算是朕，也不好意思再受你这一礼了。”

　　允贤这才从外面慢慢走进来，朱祁镇一转头，正对上她的目光，不由笑起来，上前两步，双手轻轻握住她的肩：“朕本来下了朝正要去万安宫找你，却在路上听说有人胆敢青天白日地在宫里乱逛，朕就猜你肯定会到御药房来。”说完便朝身后一挥手，高声道：“小顺子，还不宣旨？”

　　小顺子忙点头，摸摸索索从袖子里摸出一卷圣旨，扬手打开，朝众医女高声道：“众宫人跪听圣旨——”

　　这一声可算把整个御药房的人都吸引来了。医女们一见皇上，忙纷纷跪倒，只片刻间，御药房的院子里便乌压压跪了一地。

　　允贤见状，也想跟着跪下，却被朱祁镇一把托住身子：“你不必跪。”

　　便听小顺子照着圣旨一板一眼地读道：“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咨尔谭氏，乃前大理寺少卿杨旦义女也。柔嘉成性、贞静持躬，宜昭女教于六宫，应正母仪于万国。兹以册宝立尔为皇后，正位中宫。望其主雅化于闺闱，勤两宫之孝养。特以册宝，于十日后行封后大典。钦此——”

　　小顺子一口气念完，整座御药房皆陷入一片震惊莫名之中。谁也没料到，这一国之母，一朝之后，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在御药房宣了，而这个前一刻还是御药房教习姑姑的女子，竟下一刻便成了皇上的结发妻子。

　　这圣旨来得太过突然，允贤一时间竟只是呆呆站着，直到丁香在下面轻轻拉她的衣角，她才恍然回过神来，仍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朱祁镇，恍惚道：“皇上，我……”

　　朱祁镇抬手轻轻抚过她的脸颊，替她拢过耳边的落发，侧头在她耳边柔声道：“朕想了许久，你只有当了皇后，才不用受任何人欺辱，也能自由地做你想做之事。只是封后大典原要三月之久，历代皇后也都要受嬷嬷训诫，方能加封。但朕既有私心，又怕夜长梦多，因此破例把大典提前到十日后，时间仓促，难免委屈了你。”他的目光轻轻扫过允贤身后的御药房众人，见允贤仍一言不发，不由失笑，“还愣着做什么？难道你想反悔？”

　　小顺子笑嘻嘻地捧着圣旨走到允贤面前，朝她眨眼道：“皇后娘娘，您还不快接着圣旨？这可是咱皇上今儿想了一整天的溢词，为了这连早朝也……”

　　“小顺子！”朱祁镇忙回头撇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匆匆挥手道，“你出去等着朕吧！朕即刻便出来。”

　　允贤却只是怔怔地看着朱祁镇，不知看了多久，直看到连呼吸也要停止了一般。她不禁微微眨眼，眼角划下一滴泪来，缓缓伸手握住了那卷轻若无物的圣旨：“臣妾，叩谢皇上圣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