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阿熙,如何,想好了么?”
少年竟知她的名字,想必是福来告诉他的。
“想好什么?”
“一起做啊。”
这小福来,自己说不通她,请这少年来当说客,还下了如此大的本,这顿涮羊肉可要了他一两银子。
可她桂熙岂是一两银子便能收买的,何况他也吃了一半多。
“这个,我跟福来再商量商量罢。”
少年停住脚,抬头用晶亮亮的眼睛望着她。
“我便是福来。”
她是见过大变活人的,便是元宵晚上那卖艺老头的孙儿,从活人变成死人,又从死人变成活人。
像这等换件衣服便变了个模样的,她头一次见。
他不理她的尴尬,见怪不怪,转身便走。
“乞丐嘛,是一份差事,也是一门技术。做得好了,不需早出晚归,想何时上工便何时上工,其余时日,便如这般,清清爽爽,吃香喝辣,试问天下有几人过得比我舒坦?”
“想不到讨饭也能讨出这等好日子。”
她不自觉地矮了半分。
前头他昂首挺胸,信步如大爷。
后头她收胸含腹,小碎步如跟班。
虽然她长得比他高,步子比他大,但若跨到大爷前头,不免有失礼数。
做一个清贫的小厮,还是一个富足的乞丐?
真是有些难以抉择。
这面子,值得万两。
要面子,便没有银子;不要面子,便有大把的银子。
“罢了,我们先回去歇息,你再想两日。”
能做大事的人,决不在小事上纠结。
该紧的时候紧,该松的时候松,有时候,推一把的效果,把死拉着不放要强。
“嗯,我好好想想。”
这巷子里竟有一股难闻的烟雾,似从福来的宅子飘出。
院门大开,小铜锁落在一边,院内一只铜盆,熊熊的火焰伸着贪婪的舌头,吞噬的正是福来换下的破衣烂衫。
一个三十多岁的汉子站在门内,狐疑地看着他俩。
“大哥。”
她欲开口询问,为何在别人院中烧别人的衣物。
身后福来却拍拍她:“哥,走错了,不是这家。”
盆里烧的分明是他的破衣。
腰后被用力顶了一下,她只得转身离去。
一路无语。
还好自己的包袱随身带着。
这算不算登峰造极、乐极生悲?
他曾在一夜间到达人生巅峰,却又在一日间摔下云端。
他失去了一套房子,京城的房子。
如今,他与别的乞丐又没有什么区别了。
这么看来,桂熙便不必考虑她的面子值不值钱了,舍了也换不来一套房子,不如留着。
“阿熙,你别跟着我做乞丐了。”
这不用他说,她早已做了决定。
“回去求求你家公子,安安心心做个小厮罢。好歹有饭吃,有屋睡。”
他一脸丧气,她一脸不忍。
“我们再去找找,说不定还有空置的屋子。”
“我早已想到有这一日,这么些年留意着呢,要有早有了。”
眼前行人来去纷纷,墙根蹲着的俩人看似这一日未曾移过,甚至连姿势都未变。
可若是留心看,那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身边,上午是个蓬头垢面、眼睛贼亮的小乞丐,下午是个清爽干净、两眼无神的小少年。
“看这是谁呢?”
身前两双大脚,一双穿着黑色短靴,一双穿着黑色长靴。
往上看,一个穿着蓝深布袍,一个穿着月白色缎袍。
不必再往上看了。
说话的是丰海。
他身边的是安如玉。
那个芝兰玉树般、住在王府里、惹得白子苏呷醋赶她出去让她差点丢了性命的安如玉。
“怎地带着包袱?不在白家了?”
他眉眼深邃有神,看着时仿若要将人的魂灵吸进他的眼睛。
他唇如花瓣,嘴角带勾,微微一扬便似带起满天桃花。
他的声音低沉温柔,似那暮鼓晨钟,余韵绕耳。
端的是京城第一大美男。
最难能可贵的是,他身份尊贵,却为了一个小厮降尊临卑,屈高就下,半蹲的姿势似与他的身份不配。
桂熙本应受宠若惊。
她却只想跟前有个地洞,让她如一只耗子似的,哧溜一声钻进去躲藏。
“他被主家赶出来了。”
福来一见他的气派,忙不迭地卖她。
“哦?”
他竟笑出声来,颇感兴趣:“却是为何?”
一个大男子,竟如三姑六婆似的,爱打听隐私。她为何被赶出来,与他何干,她又不想跟他去。
“问你话呢?”
那双短靴踢了一下她的脚尖。
未待她发火,安如玉的折扇已轻拍丰海的腿。
谦谦君子,说得便是他这样的。
不过,还是远离为妙,免得被一些凶狠小人当兔肉剁了。
“犯错了。”
“犯了何错?若是无伤大雅,去我府上做个小厮如何,月银总比原先要高的。”
“伤了大雅的。”
“怎地伤了大雅?”
“偷主家东西了。”
往自己身上泼脏水,她未曾听说过,只知道她如今做了。
果然他们三个似未曾吃饱似的,张着个嘴等着喂鸽子蛋的样子,个个一脸呆滞。
终是安如玉最有定力,最先反应过来:“偷了什么?”
“少夫人的珠宝首饰。”
他们又是一脸呆滞。
“为何不偷金银?”
她怔了一下:“家里没有。”
“哦。”
个个恍然大悟,要不然一个少年不偷实用的金银,却偷女人的物件,多少有些毛病。
“阿熙,你很缺钱么?”
她以为安如玉得知她是小贼之后,会一脸鄙夷地站起,往她的头上吐一口唾沫,然后飘然而去,从此江湖两相忘。
不曾想他角度清奇,一眼便洞察了她的窘迫。
比起白子苏,他善解人意太多。
怎地白子苏不是他?
她的迟疑让他肯定了他的想法。
眼前的清秀少年,曾为陌生人路见不平,倾囊相助,若不是逼不得已,怎会沦落到偷东西?
上次送她回后,他调查了白宅,宅子的主人竟是他曾经注意过的白子苏,才失新妇,又欠了一屁股债,但竟然克扣到小厮身上分文全无,要等着捡他的一枚铜板买馒头充饥,真是太过刻薄。
又要马儿跑,又不给马儿吃草,能怪她偷东西么?
如今又赶了她出来,像个乞丐似的流落街头。
这阿熙,真是可怜。
如今她明知我是个王爷,明知我有意要帮她,却仍是推托,可见是个有自尊的少年。
这么一个自尊、热血、可爱的少年,我安如玉如何能视若无睹、见死不救?
他不知道她虽已看到他的名帖,她却是个一是一、二是二的“老实”人。
若不写清楚“王爷”两个字,她不会想到他是王爷。
小时听家里侍女说过,王爷都是四、五十岁,两撇八字胡,肥头大耳,趾高气昂,怎地会如此年轻、俊朗、气宇轩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