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月上中天,寥落星辰。
赫连欢一身利落的束装,红衣飒飒,此刻坐在高高的王府主堂的屋顶,手边放了一个酒壶。正跟顶上望月缅怀,抒发心中感慨。
此刻的寒风还是很猛烈的,但她似乎也觉得多冷,或许是喝了酒身子就暖了吧。一个人坐着无聊,她索性起身,也不下去,反而向上面爬了起来,似乎觉得差不多了。
她复又弯下身,小心地趴到了屋顶上,然后移开了一片瓦,觉得似乎还不够,又拆了几片,直到房顶上露出了不大不小的一个洞,她才终于停了下来。
她这房顶拆得甚是有水平,此刻看去正好能看到里面的人。
果不其然,萧琮虽说白日里也不上朝,但却也是忙得很,赫连欢就不大明白了,他这是在忙什么?
不过她眼神虽不错,但也没好到这么远还能看清萧琮书上字的地步。
赫连欢就这么趴着,也不嫌难受,看了一会儿,好生无趣,她见他看书看得入神,随手捡起手边的碎石就朝下面扔了过去。
这碎石是她随手扔的,没什么准头但大体也是冲着萧琮去的。
此刻,萧琮正低头写着什么,手中的笔突然顿了顿,却连头都没有抬,挥了挥手袖子就把那碎石给扫到一边去了。
他刚开始还挺谨慎,以为屋顶有什么埋伏的刺客啥的,却在听到碎石的那一刻就意识到,这哪是什么刺客?
不是洛九天就是赫连欢,能这么闲的除了他们俩也想不出别人了。
而房顶上的赫连欢见他根本不搭理自己,心中那个郁闷。
“萧琮,你干嘛呢?”声音自然是从头顶传来的,萧琮写字的手这才终于停住,他抬头去看,果不其然是赫连欢,随口回道:“没什么,整理一下黎国使者的名单,他们明日一早就要到了。”
忽然,他似乎觉得有哪不对劲,再一抬头,顿时脸色一黑,怎么着?她爬房顶还爬上瘾了?在大周就爬房顶,来了大梁也不知收敛。
这下更彻底,连他王府的瓦都给接了,下一步她打算怎么着?拆房子吗?
“赫连欢,你给我下来。”萧琮也顾不上写什么名单了,连忙就丢下笔起身。
赫连欢一手撑着头看他,又一手拿出那酒壶,根本不顾他这点不悦,说道:“要不要上来喝酒?这边风景不错。”
萧琮三步并作两步地就出了门,到了院子外,冲着四周喊道:“你们都是死人吗?为何不拦着?”原本隐蔽于暗处的暗卫此刻还真像死了似的,一个个都噤了声。
萧琮也懒得搭理他们了,四下瞧了瞧,他的王府比一般房子要高,且这院子四周空荡荡的,也没个助力的地方,就这么直接飞上去难度有点大啊,也不知那赫连欢是怎么上去。
正这么想着,忽然暗处一个人探了探头,萧琮扭头看他,那暗卫还是不敢说话,只是指了指左边的木梯。
“呵……你这个时候怎么出来了?本王是不是还得谢谢你啊?”
萧琮那个郁闷,这满院子的暗卫都是干什么吃的,眼睁睁地瞧着人家去拆他的房子,竟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
萧琮三下五除二地也上了屋顶,此刻看着赫连欢的状态,方才有点郁闷和生气的情绪瞬间就消失了。她瞧着他上来,也没有扭头去看他,只是依旧自己坐着,手里的晃着酒壶,神色淡淡,让人看不出她真正的情绪。
但萧琮知道,她此刻心情很不好,很沉重。他慢慢走过去,也没有说话,只是坐到了她旁边。赫连欢望着天边的月,似乎一伸手就可以碰到了,实际上却隔得那么远。
就像此刻,他就坐在她旁边,明明那么近,实际上却那么远。
萧琮觉得她这般很不对劲,实在琢磨不透,只好问了:“你这是怎么了?跑来这屋顶做什么?”赫连欢不答,说起了另外一件事:“你还记不记得,在大周的时候,我们也坐在屋顶上喝过酒。”
萧琮淡淡地“嗯”了一声,等着她说下文。
赫连欢果然继续说了下去:“那次喝的酒,也是杭城秋露白。”
“嗯。”萧琮还是嗯,除了这个他不知该怎么回了。
搞不清状况的时候,就是敌不动我不动。赫连欢放下了手中的酒壶,深深吸了口气,转过头看他,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阿玉是谁?”
萧琮怎么都没料到她问这个问题,不对,她是怎么知道“阿钰”的?这是萧琮更想不明白的问题,另一个想不明白的是,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问题?
萧琮这儿想各种不明白,那边赫连欢就已经又开口了:“罢了,不想说就不说吧。”
萧琮想了想,还是决定先问第二个问题:“你为何突然问这个?”
赫连欢不答,微微扭了扭头,看着那瓦片露出来的洞,对他道:“今天白日里你们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萧琮先是一怔,而后才想起来,白日?他们?哦,对了,是他跟洛九天说的那些话,原来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爬到屋顶了,原来那个时候这儿的瓦已经被她扒开一次了。
赫连欢原本只是上去透透气吹吹风,对他们俩谈的话也没什么兴趣,不过既然都坐到屋顶上头了,那俩人似乎还想瞒着她,她倒又有了点儿兴趣,索性就偷听一回,而后就听到了他们说的那些事儿。
萧琮终于转过弯儿来,轻轻笑道:“你是怕我娶了那公主?”
谁知赫连欢却摇了摇头,回道:“也不算吧,那劳什子公主连个影儿都没见着呢,我怕她做什么?”
萧琮听罢,只好沉默了起来,赫连欢也随之沉默了起来,二人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屋顶。
许久之后,赫连欢把她手上的酒壶递给萧琮,说道:“既然如此,我又能怎么办呢?这样也挺好的,等你什么时候当上太子了,我就回去,我父侯在家定然等得着急了。
哦,我忘了,父侯如今是戴罪之身,正等着我去救他,应该不在家,在北城府的大牢里吧。这样说起来,我得快点儿了,那儿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赫连欢这时候比以往都沉默,她望着漫天的星辰,忽然道:“洛家在北城府安排的细作,我大概都已经知道了,救我父侯不过是早晚的事。”
萧琮诧异地望向她,只听她接着道:“不然你以为我这几日与洛九天厮混是为了什么?真是游山玩水不成?”
萧琮沉默不语,他诧异的不是赫连欢会查到这些,而是诧异她为什么会这么直白地同他交了底。
他抿紧了唇,眉心微蹙,赫连欢递给他的酒壶也一直没接过来,她索性也不给他了,轻轻一丢,酒壶掉到了屋顶下的坚实的地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
萧琮被这一声猛然惊醒,他现在有些摸不清楚赫连欢的想法,也有些跟不上她的思路,直听得一头雾水,这一会儿是黎国公主,一会儿又是她父侯,还说她要会大周去。
赫连欢却是心心念念着那个阿玉,就像是一根刺,扎得她生疼,萧琮的沉默在她看来更是心中一沉。
她已经说得很明白了,若是为了她父侯的事,她不会现在还留在这儿,而她之所以没有走,不过是因为萧琮,只是这人却从来不同她交心,也没有给过她实实在在的承诺。
她原以为,苍山之巅的那番话算她终于等到的,可诈死、翻案……后面发生的一切都让她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这番话也是他计划之中?
也不知怎么的,她这脾气就上来了,突然起身,看着萧琮就来气。
萧琮如今是个懵圈儿的状态,实在不知道赫连欢这般悲痛伤感的表情是为何,几番思量觉得,肯定还是那黎国公主的事儿。
萧琮终于理清了思路,忙跟着赫连欢站了起来,信誓旦旦地道:“那个公主我不会要,我说娶你就一定会娶,你别担心。”
唉,这话连一旁暗卫听了都直捂脸,他们家王爷是真不会说话,看看说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好像是求着他娶似的,那他要是不娶,人家荣归郡主就嫁不出去了?
月光之下,夜色凉凉,多么美好的意境!奈何人不应景啊!果不其然,赫连欢要被他气笑了,冷笑道:“萧琮,你还真以为我非你不嫁了?不错,我现在是喜欢你,是想真的嫁了你。但你若心中尚有别人,我可不凑那个热闹!”
萧琮茫然啊!真的茫然!他完全不知道聊着聊着怎么聊到了这么高的层次上。但他再茫然也知道,这好不容易才看对眼了,可不让她一生气跑了。
于是,从没说过软话的宸王殿下,第一次放了身段,温言细语地道:“你怎么会是凑热闹呢?别人才是凑热闹啊!那个……你先别生气好不好?”
赫连欢愣愣地看着他,似乎还在想刚才这话是谁在搭腔。看了看四周,确认周围无人,就是萧琮说的。“我……我生气了吗?”赫连欢支支吾吾道。
“嗯……很生气的样子,连我都吓一跳呢。”萧琮见有转机,连忙继续顺着说道。
“我没有,我没有生气。”
“嗯,没有,生气的是我,发脾气的也是我。”唉,没办法,得顺着毛捋,这可是洛九天那家伙教的。
好吧,赫连欢终于也有点儿不好意思了,她轻咳一声,道:“这儿……挺冷的……”
萧琮顺势说道:“那就赶紧下去吧,冻个风寒什么的就不好了。”
说起这个,赫连欢忽然就想起来,这家伙当初可是直接把醉酒的她给扔在屋顶上了啊!
萧琮也忽然想起这茬,连忙道:“当初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赫连欢还是记着“阿玉”,她抬头瞧着那月色,清清冷冷的,连带着月色下的人都显得冷淡几分。
赫连欢忽然说道,“萧琮,你还记得不记得,我第一次瞧见你,那时候我就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
萧琮偏过头瞧她,隐隐看出她可能是醉了,便想再劝她回去。
可赫连欢不肯,她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很认真地问道:“萧琮,你是真的想娶我吗?”
萧琮突然顿住,因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竟然也不确定。
他默然了良久,久到赫连欢收回目光,只将空了的酒壶还给他,“没什么,我只是随口一问。那日我们入了阵,也就只当是入了阵吧……”
话说完,就觉得头疼得厉害,然后揉了揉眉心,她自己先下去了,随后丢给上面那人一句,
“上头冷,会得风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