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怎么不见你了,原来一直躲在这儿看了这么久。”赫连欢正站在城头,忽然听见有人在他身旁说话,转头看去,只见萧琮不知何时也走了上来,此刻也正看向城下。
“你,早就想好是吗?”赫连欢看到柳相被带走,终于放了心。
原本她还担心,会因为她而坏了萧琮的大事,原来,他早就明里暗里地安排好了一切,只不过她什么都不知道罢了。
萧琮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停了许久微微颔首。
赫连欢收回目光,微微侧了侧身子,看向萧琮,她有好多好多的疑问,此刻萧琮就站在她面前,她却忽然不知该从何说起。
萧琮没有看她,似乎有意在躲避着她的注视,而是默默地望着远方,那里,有明媚的冬日暖阳,此刻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二人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彼此都没有说话,也不知沉默了多久,萧琮不开口,还是赫连欢,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她问道:“这个计划,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开始的?是……给沂城校尉送信?还是更早之前,是当日的梅花宴?还是说……”
“不是,都不是,早在一月前,我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赫连欢一愣,一月前?一月前他不还在大周吗?安排的什么?
萧琮继续说着:“谢翊之错手杀人的案子,正是一月前。”
“什、什么?你这是什么意思?谢翊之杀人,你人还在大周,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
赫连欢刚问完,就好像明白了什么。
“你是说,谢翊之杀人根本就不是偶然,是你刻意安排的?!”这是她能想到的,最为合理的答案。
谢翊之性子那般软,且一向知书达理,杀人这种事怎么可能干得出来。
“是,他要护着的那个倌妓,是我安排的,甚至他杀的那人,也是我特意找的。我这么说,你该明白了吧?”他回道,语气平平淡淡,似乎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赫连欢不可置信地望着萧琮,费了好大劲儿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好半晌,她才挤出一句话来:“谢翊之……根本没有杀人吗?”
萧琮顿了顿,道:“也不能这么说,人确实是他杀的。不过,当时谢翊之与那人正争执,丢到那人身上的花瓶,是那倌妓偷偷递给他的,他当时脑子不甚清楚,自然是手边有什么就都丢出去了,所以,那人死了。当时混乱极了,谁也不会注意到。”
“……那我是不是还得夸你高明?你把我们所有人都算计进去,好玩吗?一场你操纵的命案,死了一个无辜的人,另一个无辜的人毁了自己的一生,甚至还搭上了自己的母亲!”
赫连欢简直不知该说什么,迎着飒飒寒风,她冷静又有些茫然地望着他,似乎从未看清眼前这人。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若我再不做点儿什么,搭上的就是我自己。”萧琮还是一副漠然之色。
但他还是把目光望向城外,仍旧不敢看赫连欢的眼睛。双手微不可查地握紧了冰冷的城墙,眼眸的慌乱之色,一闪而过。
“然后呢?你就那么肯定成阳长公主会去求柳相?你就那么肯定柳相会杀你?”赫连欢不依不饶,她问道。
“我不确定。但若是他们不按我的戏本走,我自会安排人去劝。在他们二人身边安排个说得上话的人,我还是办得到的。”
赫连欢无奈地摇了摇头,她也终于不想再问什么了,接下还有什么可问的呢?
眼前这个人,从一开始,就将他们所有人都放到他自己的棋盘上,谢翊之杀人,成阳长公主与柳相交易,他的身死,柳相被押解从而给他机会联系沂城校尉。
沂城,他自然知道守将李益是个什么样的人,总会把这件事闹大,闹大后就是查这校尉,从而顺利牵扯出柳相挂名养兵之事,顺理成章地查出当年之事。
那些所谓东阳王府守卫的人,虽然死了个一干二净,但那些人的名字和卖身契总不会丢。
环环相套,精彩绝伦。
赫连欢面色发沉,萧琮知道她在想什么,于是这次倒是先开了口:“其实这整件事里,没有一个人是真正无罪的。
就连那个被谢翊之误杀的士兵,也是个罪大恶极之徒,他为人好色,不知祸害了几家姑娘,那具假装我的尸体,正是这人的。而谢翊之确实没控制好自己,动手杀了人。我姨母,也确实是在包庇自己儿子。至于柳相,就不用我多说了吧?之后那校尉和李益,据城自守,哄抬物价,更是死不足惜。”
“那我呢?”赫连欢忽然问。萧琮捏着城墙的手再次攥紧,在城墙上划出细细的指痕。
见他不答,赫连欢也不再问,转而问道:“你说早在一月前就着手此事了对吗?”赫连欢问道。“是。”萧琮答,只是不知这次她又想问些什么。
“这么说,你其实早就盯上我了。你知晓一旦事发,我会去找上成阳长公主,而后你便让洛九天将谢翊之的事透露给我,借着你母后的势力,我查出了谢翊之案的真相。
此事中,洛家、你母后都深涉其中,但是你说过,你不想牵连到他们,所以你才需要一个我,他们从头到尾都干干净净,成为众矢之的的,只是我而已……”
赫连欢说及此,突然明白过来,当日苍山之巅的那些话,是为了让她对他死心塌地,心甘情愿去为他查案,为他出头。谢承祐之死,是有人不想她为萧琮翻案,所以要先发制人,要置她于死地。
赫连欢忽然又想起今日去见梁后,当时她有些疑惑,为何梁后见到萧琮“死而复生”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震惊,原来是一早就知道的。
所有人都知晓萧琮未死,只瞒着她一个人,因为只有她相信萧琮已死,才会失态,拼死也要为他讨回公道。原来她才是最愚不可及的那一个……
赫连欢在片刻间就想明白了一切,最后却一句质问都没有提,只是平静地望着眼前的人,问道:“谢承祐你可知谁动的手?他与此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不觉得你会杀他。”
萧琮完全不知赫连欢心中所想,只是听她提到谢承祐,显现出疑惑的神色,蹙眉道:“这件事确实不是我安排的,我也不知道真凶是谁。你被诬陷,是我计划之外的,所以我……”
所以,赫连欢是他唯一一个意外,所以他在听到赫连欢因为此事要被处死之时,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淡然自若,什么都没有想,就跑来了。可他就是说不出口,只能轻咳几声,以掩尴尬。
“咳,其实,我那时出现也挺好。嗯……最起码……”说到这儿,他才终于转过头来看她,定定了看了一会儿才继续道:“最起码你没有死。”
阳光映在他的脸上,暖暖的,倒少了几分冷硬,给他的面容染上了几分暖意。
赫连欢抬着头看他,从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看到了浩浩星辰,从他方才的语气里,听出了一种叫庆幸的情绪,那种庆幸是——你没有死。
赫连欢轻笑,并不答话。或许吧,这人利用她,骗她,可能因为她曾经救过他,所以不愿让她死。但是,将她弃之不顾,置于险境的人,如今却又庆幸她没有死,不是很讽刺吗?
赫连欢收敛起纷繁的情绪,她现在什么都不想计较了,只想问他一件事:“萧琮,那天的万象阵,到底是怎么回事?是……我做了场梦吗?”
提到万象阵,他只想起来与她站在苍山顶,雪下了满山,他抱着她哭,还说……要娶她……
“不是梦,根本也没什么梅花万象阵,真正让你糊涂的是梅林里的泉水,我在里面放了点儿东西,确实会让人神志不清,也会让人陷入梦魇。
咳,说起这个,你得去找那洛九天,他那个不靠谱的,竟然拿错了药,原本只是放点儿蒙汗药,让你睡一觉也就行了,但没想到他拿了黄粱梦,额……他起的名字。
这药对人倒什么害处,只是会影响人的情绪,做一些让人很害怕的梦。我之前听他提过几句,不然还真不知道,这事儿……”
“萧琮你够了。你还真会转移话题,你明知道我想问什么。”萧琮继续装不明白,头又转了过去,望着那远方的太阳。
赫连欢又好气又好笑,拉了拉他的衣袖,见他还是不理,心一横,直接拉着他转了半个身子,抬头看他,一字一顿,很是认真地道:“你说过什么,再跟我说一遍。”
萧琮低头看她,又扭头去看太阳了。
赫连欢正要再把他给转回来,突然听他道:“我说,我娶你。”
“对啊,所以呢,你告诉我,这也是你的计划?只是一个局,一场戏?”她追问道。
萧琮收回手,双手合握成拳,盯着那远方的太阳看了好一会儿,心里一团乱麻。
说起来好丢人,天知道他费了多大力气才说了一句“我娶你”,可对方却明显不信。这可怎么办?再说点儿什么好呢?萧琮跟那一脸纠结。
赫连欢却忽然笑了,她轻轻踮起脚尖,总算是够到了他的手肘,然后不由分说地挽上,也不等萧琮说什么,而是率先说道:“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反正你是说了的,我也信了的,就这么定了。”
萧琮被她突如其来地抓住胳膊,还没等他心里别扭,就听赫连欢说了这么一句,瞬间也不觉着怎么别扭了,好像……这样也挺好的。
赫连欢这才来到城墙边儿,一低头,就看到城下的情况,方才那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已经都不见了。她忽然抬起头,很认真地望着他,道:“萧琮,这是我最后一次原谅你,从今往后你不许再骗我了。”
萧琮望着她,回握住她的手,郑重道:“我答应你,以后不会了……”
身后,城头的暖阳此刻升得更高了,透过两人的身形,在斑驳的城墙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两个影子拉着手,正要下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