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的风。
孤独的雪。
孤独的坟。
坟前孤独的人。
沐黑握住刀柄的手,冻的发白。
漆黑的刀,仍在漆黑的鞘中,如故。
他人已经醉了。
心却没醉。
他喜欢用酒麻醉自己的神经,但喝完酒反而更清醒。
世界在眼里变慢,时间也似乎停滞,原本模糊的记忆,像火一样,烧遍全身。
痛苦停滞。
沐黑喜欢喝酒,却不懂酒,但他吃的出来,那种酒好喝。
好喝的评判标准,并不在于酒本身。
而是能让他沉睡的酒,才是好酒。
有时候,劣质的酒,反而效果更好。
但劣质的酒,也没有办法让他沉沉睡去。
比如现在。
风未停,雪未住。
沐黑重新踏上了路途。
目的地之前有两个,现在多了一个:
沉剑宫。
药王谷,九华山,是他这三年不变的目的地。
筋脉断了,丹田废了,报仇成了执念,对他来说,就像空洞的深渊,吞噬掉脑海里浮动的一切想法。
幸好,他还有一个希望。
药王谷的接经续脉膏,可以接续经脉。
传言,药王亲测,挑断了一个弟子的经脉,立时用药,经脉三十六日,恢复如初。
接经续脉膏,当时断,当时用,百分百接续。
而他拖了三年。
原因让他有点苦涩,这三年,每年都会去药王谷里求药,但他连谷门都没有进去过。
除此之外,九华山的太白剑,也是希望承载之地。
据说,太白剑的剑十三式,十年前,无敌于天下。
而他,是个天残地缺之人。
天残者,丹田如磐石,气聚则散。地缺者,经脉若游丝,气冲则绝。
纵是这样,他靠着手中剑,成就名震江湖的太白剑威名。
如果能够得到太白剑的指点,他相信自己也一定可以。
九华山,三年时间,沐黑跑了三次,每一次空等一个月,不见太白影。
药王谷和九华山,这是血魔剑俞桓告诉他的。
沐黑当时问他为什么告诉自己这些。
血魔剑俞桓答道:
“我可以废了你,自然可以有第二次。”
俞桓的自信,深深刺痛了他。
就像一根锋利的针,插进了心里,钻进骨子里。
沉剑宫在北,离九华山不远。
他知道,这条古道,一路向南。
药王谷,在南。
沐黑喜欢夜里赶路。
如果有酒,就更妙了。
但酒早已经喝完。
夜还很长。
呼啸的北风,带着狂雪,嘲笑着他。
他一步一步的往前挪,却被一个人挡住了道。
大雪纷飞的夜晚,人迹罕至的古道,怎么会有人呢?
“难道和自己一样,是个孤魂,是个游鬼吗?”
沐黑停了下来,透着密密的大雪,打量着不远处的一个人影。
一动不动。
似乎在哪里很久,身上已经落满了白雪,和这白茫茫的天地,融为了一体。
但沐黑还是清楚的看到了。
他眼神一向很好。
“难道冻僵了?”
这个念头浮在沐黑的脑海中,让他快速的挪脚过去。
他要救人,虽然大多时候他什么也救不了。
“原来是个雪人。”
沐黑走近,自嘲的笑了。
左脚往右,右脚跟上,绕过了雪人,向着古道的尽头,走去。
走不到十步,猛的回头,盯着雪人一动不动。
苍白的手,按在漆黑的刀柄上。
脸上的肌肉,剧烈的抽搐着。
雪人背后,一个赤裸的少女,盘坐在雪人的里面,雪化的水,冻成了透明的冰罩子。
沐黑的眼沉进了风雪里。
“是谁把她拖到了这里?”
“难道连死都不得安生?”
没有人回答他的心声。
但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古道两边的密林上,光秃秃的树冠上,积落的雪,刷刷的往下掉。
“大哥,我说的没错吧。”
“二弟,你说的果然没错。”
伴随着一说一答,两个身影,一前一后,从密林里闪了出来。
前面是个胖子,身高和身宽几乎一样,肩膀上,钉着一颗硕大的脑袋,压根没有脖子。
后面则是个瘦子,干枯的身影,脸上没甚肉,高耸的颧骨,衬的眼睛像窟窿,如同僵尸一般。
沐黑认出来了,这二人是横行漠北的鬼哭狼嚎,胖的叫鬼见愁,痩的叫狼回头,至于姓甚名谁,无人知晓。
二人在漠北,专干杀人越货的勾当,七八年来,东西往来的货商,死在二人手中的,不知几何。
不知几时跑到了中原,想必是漠北呆不下去了。
毕竟,断人财路,是最招仇恨的。
“把东西交出来!”
鬼见愁阴恻恻的笑道。
沐黑这才注意到,鬼见愁和狼回头一路走来雪地上,竟然连个脚印都没有。
“看来江湖传言不假。怪不得关内那么多好手齐出漠北,都没有把二人怎么样。想必二人依仗的正是这踏雪无痕的轻功了。”
沐黑眼睛微微跳动,他入江湖三年,江湖事,再陌生也熟了。
“小子,你聋了?快把东西交出来,爷爷留你一条小命。”
瘦子狼回头的声音有点嘶哑,像是掐着脖子说话一样,又似乎把嗓子撕裂了一样。
“东西?什么东西?”
沐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小子,不要装傻充楞。快交出来。”
鬼见愁有点不耐烦,逼近了一步,威胁味道十足。
沐黑黝黑的脸,贴满了洁白的雪,眼神一眨都不眨,笑道:
“莫说在下没有所谓的东西,纵是有,也是交给堂堂正正之士,像尔等宵小,在下能交的,只有这把——刀。”
刀字押的音,很重。
“好小子,竟然威胁我们?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你又可知道,我们有一百种一千种方法,让你乖乖的交出来?”
瘦子狼回头眼波流转,干枯的手,不停的在衣角上搓着,似乎要把手上的什么东西搓掉。
“知道。”
沐黑答道,干净利落。
鬼见愁有点意外,不等他开口,沐黑接着道:
“我至少还知道一件事。”
这回轮到狼回头意外了,这个黑黑的小子,自始自终,身体都没动一下,像个雕塑一样,听他这么说,立马问道:
“你还知道那一件事儿?”
“我要是你们,绝不会到关内里来。”
沐黑按在漆黑刀柄上的手,变的红晕起来。
“为什么?”
鬼见愁和狼回头几乎同时问出这句话来,但他们却也听不到沐黑的回答。
因为他们只能从空中翻滚着看自己的身子,喷着血,倒在了雪人跟前。
沐黑的手按在漆黑的刀柄上,似乎用的力气太过,青筋暴出老高。
“这就是答案。”
清脆的声音从沐黑的身侧传出来。
沐黑看也没看,拖起右脚,重新踏进风雪里。
说话的那人,沉默了半刻,追了几步,望着隐入风雪的背影,大声喊道:
“你就那么笃定我会出手?”
“你又是怎么发现我的?”
“东西在不在你那里?”
回应的,是无声的风雪,是停顿一下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