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男生 奇幻玄幻 天龙之纪

第33章 天屿篇(五)

天龙之纪 繁星予梦 19548 2024-11-11 15:57

  天龙帝国历元武三年。

  时值九月七日,入秋不久之际。

  帝都西郊,西南军驻地,演武沙场。

  偌大的演武场上,只有两道身影在不断的交锋,双方使用的兵器碰撞在一起所发出的清脆响声,在外人听来,似乎更像是一种有节奏的打击乐。

  突然,打击声迅速加快,并且变得沉重起来,刚才攻守平衡的双方变为了其中拿着长枪一方的猛烈进攻。

  “二哥,你又慢了。”赵羽一枪挑飞了代天浩手中的军士长剑。

  长剑在空中翻舞几圈后,噌的一声没入了沙场。

  “确实快。”代天浩苦笑一声。“你一旦提速,我就应付不过来了。”

  “我使用的毕竟是长枪,你拿一把剑,本就被我克制,能打这么多的来回,还得是二哥你实力过硬啊。”

  赵羽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将长枪插在了场上。

  “话说今日二哥你不应该去皇城巡查治安吗,怎么有时间到我这里来?”

  “是大……陛下让我来慰问你的。”代天浩此时的语气严肃起来。

  “嗯。”赵羽似乎也是早就想到了。“多谢陛下关心了,不过明日我便会亲自去宫中向陛下禀报此次镇压西南旧秦的详细情况,麻烦二哥这多跑一趟了。”

  “但二哥今日来,也有我自己的话要对你说。”代天浩看了看四周的情况,他的目光落在了远处的一队士兵身上。

  “二哥说吧,这里都是我的亲兵,和我们一同打过许多大战役的,过命的交情,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那好,你实话告诉二哥,这次平乱,你是否抓住了领头的前朝秦氏皇族之人?”

  赵羽看了代天浩一眼,似乎不想让代天浩担心,微微笑了笑。

  “没有,我率兵攻克墨兰时,旧秦军的领头人已经自焚而死了。”

  “谁能作证?”

  赵羽摇了摇头,“这是被俘虏的前秦士兵告诉我的。”

  “怎么了,二哥?”

  “你刚回帝都没几天,你不知道。”代天浩神情凝重。

  “最近朝野传闻,说那个自焚而死的前秦领袖并非是自焚,而是被你放走了。”

  赵羽闻言大笑,“何以见得?”

  “墨兰一战是场苦战,作为叛军最后的一座大城,墨兰的兵力多达二十万,囤积的粮草足够使用半年。你带兵猛攻了近四天,又是围城近半个月,也没有成功拿下他们。就在你对陛下所下达的军令状期限的最后一日,那叛军就自己开门投降了。”代天浩缓缓说来。

  “一切都太巧合了。”赵羽接上了话。“对吧?”

  “所有人似乎都能看得出此次陛下强令我立下这三个月的军令状,是明示对我动手了。”

  “毕竟当初的一批人中,除了二哥你和我,其余的开国功臣们要么被贬,要么自己主动让出了权力,谋求一个功成名退了。”

  “我俩身居要职,一个作为护卫皇城的中央军护国元帅,一个是负责清除前朝残余的西南军首脑的平西王,陛下虽然嘴上说有我们三人有着结拜的兄弟之情,当如亲兄弟一般,但心中所想,仍然把我们当做外人看待。”

  “不,甚至说是心头大患。”

  赵羽说话直接了当,不加隐晦,倒是把代天浩给震住了。

  “而如今在军令状期限的最后一天,我为了保命,与前秦军领袖暗中商议,用他的性命安全换我一个成功入城,自然也是站的住脚的说法了。”

  “推波助澜的良机,陛下断然不会放过。”

  代天浩此时打断了赵羽。

  “你既知道如此,为什么还要回来?!为什么还要决定去见他?!”

  “明天的召见,说不定就是他动手的时机!”

  “听二哥的,现在大哥已经不是原来的他了,不要……白白送死…”

  代天浩上前一步,焦急的等待着赵羽的回答。

  “不,二哥,与其隐姓埋名的逃窜躲避,我宁可选择凛然受死。”赵羽摇了摇头。

  “为什么?!”代天浩反问。

  “你我都是经历千百场战争的人,难倒不知道活下去的可贵吗?”

  “那些与我们并肩作战牺牲在沙场的兄弟,那些死于战争的无辜百姓,那些本来可以幸福安稳过完这一生却死在过去乱世的人,你我见的还少吗?”

  “你我两人,在北邙山,在子归原,在截天关,与秦军打了那么多场死战……”

  “好不容易,我们活了下来,为什么,还要去冒险……”

  秋风瑟瑟,吹动着两人的衣、发,两人相对而视,却再也无人发言。

  随风而来的还有一片片落叶,这些落叶伴随着凉透的微风,

  赵羽伸出手来,轻柔的接住了从远方飘来的一片枯黄残叶。他的目光落在了这片枯叶之上。

  “死亦何所惧……”

  “不如归去……”

  赵羽长叹一声,重新看向了代天浩。

  “二哥,你为什么而活?”

  突如其来的反问也是让代天浩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赵羽露出了一丝微笑,代天浩记得,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笑过了。

  “若不是二哥和大哥你们当年在江州城救下了我,我恐怕,早就已是入土之人了吧。从那时起,我的命,就不只是我的命了。”

  “帮助大哥完成他所想之事,就是我存在的唯一意义了。”

  “我赵羽本就是一个家族的弃子,在外漂泊多年,从未想过我会有如今的成就,位极人臣,封王拜将……”

  “如今前秦最后的势力已经被彻底剿灭,反对派再无翻盘可能,我对大哥恩情的最后报答,也算是完成了。”

  “这天下苍生再也不用担惊受怕的度过每一天了,他们可以安心的享受这本属于他们的太平之世了。”

  “我完成了我自己应该做的事,虽死无憾了。”

  赵羽看向头顶的天,“这就是我,从江州起义一直为大哥奋战至今的最大动力吧……”

  “那么二哥你呢,你又是为什么,一直坚持着呢?”

  代天浩依旧没有发言。

  “二哥你,原先比我更加无欲无求,就像个机器一样,你在战斗的时候,下手更狠,招招毙命,有时我看来也觉得胆寒。明明杀敌立功无数,却总是对换来的财富、地位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在旁人看来真是不折不扣的怪人。”

  “当年立国之时,大哥给你我封王,保留将位,可你执意推辞,硬是成了我们这一批人中,唯一一个没有爵位的人。”

  “而且镇守东方这样的好位置,你也是不要,执意要留在当时百废待兴,暗潮涌动的帝都,做一个中央军的元帅,一手保障大哥的安全。你的所为,不也是为了大哥吗?”

  “我知道二哥你重视我们三人的兄弟之情,但换作从前的你,不会像今日这样直接与我明说。”

  “我在外戍守西南的这两年,二哥的变化也是相当大,是因为……那个女孩吗?”

  代天浩没有回答,也就是没有反驳。

  “哈哈,看来是说中了。”赵羽明白了代天浩的心思。

  “所以二哥你现在看来,才更会像是一个人,而不是那无情的战争机器。”

  “三弟我相信,既然二哥有了新的可以为之而活的目标,对二哥来言,想必也是幸事。那么,往后的路,便继续走下去吧。”

  赵羽从胸口掏出了一幅小型卷轴,将其扔给了代天浩。

  “这是?”代天浩伸手接过。

  “这是我平西王府的地图。”赵羽转身向营帐走去。

  “我明日若是遭遇不测,还请二哥,能去那里,按照上面的标记,找到我最后留存在世的几样东西。”

  代天浩最后问道:“是……什么……”

  “灵渊,我在立国战争中所着的铠甲,我赵家的秘传枪法,还有……当年关晓天为你我二人所著的《定北邙》的曲谱。”

  “虽然羽并不畏死,但总想在走后留下一点令人铭记的东西。”

  “在后世,我或许会被描述成乱臣贼子,被不明真相之人所不齿。但我认为,只要有知晓真相之人存在于世,羽的一切,终究会被人铭记。真相,就永远不会被掩盖埋藏。”

  “那么,就拜托二哥去做那见证铭记之人吧。”

  代天浩盯着赵羽渐行渐远的身影,用颤抖的手紧紧握住卷轴。

  秋风依旧扑面而来,毫无停息之意。

  待到赵羽快要进入营帐之时,他停了下来。

  他面向代天浩,最后回以了一个笑容。

  “这辈子能遇见二哥,也不枉在这世间走上一遭了。”

  “羽走后,请二哥自己保重。”

  “若有来世可言,羽愿意再与二哥并肩而战,同袍而行。”

  “就此别过。”

  言毕,赵羽转身入帐。

  代天浩看着手中的卷轴,内心久久不平。

  良久之后,他悲痛的摇了摇头,转身,走向了军营口。

  他没有成功的劝下他,他也不愿意违背他的想法,既如此,他也只能寄希望明天的召见,他们的大哥,能念及兄弟之情了。

  在那一年的秋天,在这西郊军营,他们完成了最后的相见。

  天龙帝国历元武三年九月八日,平西王赵羽受天武陛下周元武召见入宫,由西南军监察使揭发七条罪行,尤以通敌一罪为首,欲以死治罪,平西王未曾反驳,天武陛下大怒,将平西王扣押至天牢,褫夺平西王、西南军元帅等位,以待秋后问斩。

  平西王下狱第二天,中央军元帅代天浩入宫谏言,望天武陛下明察宽恕,天武陛下大怒,训斥代天浩后,闭门不见。代天浩无功而返。

  元武三年九月十一日,平西王赵羽自尽于天牢中,遗体于当日傍晚被不明人士劫走。天武陛下震怒,下令封城彻查,搜查三日,无果而终。

  九月十四日,西南军副元帅王安率军压城逼问,于帝都西门武定门与中央军元帅代天浩交涉,以王安撤军至西郊,代天浩保障西南军众人无罪而终。

  九月二十日。天龙帝国东南部,常安。

  这是上古时期人类几大修行者家族中,闻名天下的赵家所在之地,与其他几大修行者世家一样,赵家早在先秦时期便已开始了闭隐的生活,族中子弟皆是居住在赵家自己所有的连龙山脉之中,不问世事。

  连龙山脉绵长无比,其长达三百公里,平均海拔达到一千三百米,山脉百分之七十部分都位于常安境内,帝国在此处设立一切行政体系都无权管辖赵家,当然,赵家之人也绝不会插手地方事务,族中有严格规矩约束子弟行为,决不允许出现以修行者的身份行非法逾矩之事。

  双方就此达成微妙的平衡。

  连龙山脉主脉,赵家西门。

  一名黑衣男子怀揣着一个精致的黑色盒子,背后背负着一杆银枪,他的面部被黑色的兜帽遮挡住,一步步的向山门走去。

  “来者何人?请止步。”看护大门的赵氏子弟很快发现了他,迎上前去拦住了他。

  男子闻言摘下了帽,露出一头白发。

  “还请转告一下赵家家主,天龙帝国中央军元帅代天浩求见。”

  几名子弟也是感到惊讶,随后再次问到:“还请问所为何事?”

  代天浩的目光扫了一下怀中的盒子,最后说出五个字。

  “带故人回家。”

  这些子弟自然明晓这几日帝国发生的大事,稍加联想,不难想到代天浩所谓的赵家故人是谁。

  “是,还请稍等。”几名子弟迅速跑入府中。

  片刻之后,赵家议事大厅。

  赵家的核心人物此时都汇聚一堂,迎接这名元帅的到来。

  代天浩入厅后,向在座的人,无论老少,都行了一礼。

  他们这些人,也不敢怠慢,代天浩的名声,他们自然知晓。纷纷回礼。

  “此次打扰诸位前辈,实在抱歉。”代天浩率发话。“但想必诸位前辈也知道,晚辈前来所为何事。”

  厅中的长者们一言不发,全部将目光投向了端坐在大厅中心的一人。

  那人一身白袍,一头黑发中夹带些许银丝,相貌却显得一副年轻模样,只不过看上去显得消瘦疲惫。但给人的气息仍旧是一种超脱世外的长者风度。

  他缓缓起身,周围的侍从上前搀扶,却被他推手拒绝。

  “代天浩将军从帝都一路前来,辛苦了。”他平和的开口。

  “老夫是现任赵家家主,赵徽,是赵羽的父亲。”

  “比起他所受的一切,算不得什么。”

  “这么说,小羽他当真……”

  “三弟他已经魂归高天了,我……只能从天牢中带出他的遗体,可惜就连遗体也不能久存,我在帝都将三弟遗体火化,带着这些,终于……来到了这……”代天浩的哽咽着。他将之前一直紧紧抱在胸口处的黑色盒子递给了赵徽。

  “小羽……”赵徽小心的接过了盒子,捧在手中仔细的查看,确认没有损坏后,也是悲痛无比的开始了啜泣。

  这时周围众人连忙上前安慰,赵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悲伤,一时间头晕目眩,连忙向原先的位置走去,在一旁的侍从帮助下,摇摇晃晃的坐了下来。

  “族长,逝者已矣,还请不要过于悲伤,保重身体才是。”

  厅中的众人也是不断的宽慰着。

  许久之后,赵徽才微微平复下来,对一旁的侍从说道。

  “为代天浩将军看座。”

  一旁的侍从连忙取来椅子,招呼着代天浩坐下。

  代天浩也是缓缓坐下,他从与王安交涉后,向周元武复命,随后告假,将帝都的事务全数交给了中央军副元帅张明,随后带着从平西王府中取来的赵羽遗物,一路隐藏身份,披星戴月的赶到了常安,途中基本上没怎么安心休息。

  加上悲伤过度,他也是感觉浑身不适,这种精神上的冲击,远远超过了他肉体上的疲劳。

  他一坐下便是开始不断的咳嗽,渐渐的,他再也难以忍耐,竟然咳出了一口鲜血。

  众人也是大惊,一旁的侍从也是慌忙拿来面巾为代天浩擦拭嘴角血液,代天浩回绝后,利落的用手擦干净了残留的血。

  “实在是有劳代天浩元帅了,元帅的恩情,我赵某人定当回报。”赵徽见到这样一幕也是倍感心疼。

  “这是我……应该做的……”

  “赵族长,在下其实有问题向想向您了解。”

  “代元帅但问无妨,老夫必当知无不言。”

  “我先前就听三弟提过,他是被家族逐出的,在那以后他有几个心愿,其中大多已经实现,只剩下这最后一个。”

  代天浩看向了大厅中央的赵徽。

  “他这一辈子,都想留在家族之中,他在数年前的立国战争中不止一两次的与我,与陛下提到过……”

  “若是我战死在沙场,把我埋在常安,最好是连龙山脉上靠近赵家的地方,我就算是死了,也要回到故乡。”

  “这是他生前的唯一愿望了,所以,我带他来到了这里。”

  “我现在就想知道,赵家,是否能够重新接纳他……”

  “若是可以,我可以就此告辞。若是依旧不行,抱歉,就当是我带他来向您做最后的告别,在这之后我必须带走他,就依他的愿望,把他安置在附近的地方。”

  虽然代天浩说话有点因为身体的不适而显得声音较小,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出,他这话中的语气之坚定。

  “代天浩元帅之所问,也正是我之疑惑。”

  赵徽此时站起身,环视厅中在场的人们,开口问道。

  “在座诸位,无论老少,都是我赵家过去、现在、将来的顶梁柱,是我赵家的肱骨。关于当年小羽的事情想必各位也是知晓的,现在我就想在这里问问大家,看看大家对小羽能否归家持有什么看法。”

  看着厅中立刻开始议论的人们,赵徽也是加上了一句。

  “所有人,无论是谁,但说无妨。”

  “咳咳……”一位白发老者率先起身。

  “那老朽就先发表一下我的看法。”

  “当年小羽本就是因为插手了前秦的官家处理反叛群众,被前秦的人上门缉拿。碍于当时的官家压力,也是按照我赵家修行者不得插手常人间事务的家规,我赵家不可能一手保下小羽,但也决不能就将一个十九岁的孩子那样交出去,因此当时我们想出了这样的办法——依照家规逐出家族,划清小羽与家族的界限。让小羽自己谋取一条生路。”

  “现如今前朝已经覆灭,新朝已立,小羽也是凭自己立下了不世之功名,封王拜将,让其回归也应当没什么问题……”

  “可现如今,短短数年,情况急变,小羽被当朝天武陛下定为反贼,扣上了一个造反的帽子,现在,我们该如何看待小羽呢?”

  “是平西王,西南军元帅,还是入天武陛下所说的乱臣贼子呢?”

  “事关家族声誉和家族与当今陛下的关系,兹事体大,以老朽之见,不如暂且放缓,等到合适时机再将小羽迎回……”

  这时候,一名年轻的女子站起来,打断了这名老者的发言。

  “大长老此言差矣。”

  那名女子走到堂前,面向在座各人。

  代天浩看去,这女子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身着赵家的青色家服,也许是因为练武的原因,脸上并无任何妆色,但一样掩不住她的美貌和凌人的气势。

  “兄长当年本就没有做错什么,我等修行之人本就是为了维护世间正义,行正道之事,当年暴秦当道,所行之事,所下达的命令即使是我赵家这样的千年世家也难以接受,更何况当年的无辜百姓?兄长当年出手相助,本就无过,诚如大长老所说,面对一时的压力,要为家族考量,不惜斩断兄长与我家族的关系,将他除名开外,可我相信大家都应该知道,兄长的作为对得起他身为我赵家修行者的名号!”

  一番话掷地有声,在场的议论声渐渐减小。

  这女孩是,三弟提到过的妹妹?赵梦尘?

  代天浩此时用着一种赞许的眼神看着这名站在厅中发言的女子。

  “更何况前秦已经消亡于世,当今兄长本就是天龙帝国的立国功臣,当是莫大荣耀,至于大长老所说的当今陛下对兄长的定义……”

  赵梦尘这时候转向了代天浩,对代天浩开口。

  “这名代天浩将军,我接下来想要说的话可能在你们这些在朝为官之人看来是大逆不道之言,若是难听,也请只是当做我等山野之人的闲谈。”

  “若是要我说,你们所效命的这位天武陛下,简直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

  “梦尘,怎敢如此!?”

  “太放肆了!”

  ……

  全场哗然,赵梦尘此话若是传到周元武那里,对赵家而言怕是灭顶之灾。而且眼前这位,可是中央军元帅,当今陛下的头号近臣。当初立国功臣中的首位。与周元武的关系远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所有人都看着代天浩,想知道这位的反应如何。

  代天浩听后面部表情抽搐了一下,似乎是觉得自己听错了,一字一句回问到。

  “抱歉,你刚才说的话,可以再重复一遍吗?”

  “我说,周元武,就是个权欲熏心的忘恩负义的无耻小人!”

  众人全部安静下来。代天浩起身,走到了赵梦尘前方。

  虽然赵梦尘比代天浩矮上整整二十多厘米,但丝毫没有被代天浩从上而下的俯视所吓倒,她回以同样坚定的目光,看着代天浩那微微充血的双眼。

  “哈哈哈……哈哈哈……”代天浩突然右手捂脸仰天放声大笑起来。“对,忘恩负义……哈哈哈……”

  赵梦尘疑惑的看着这名元帅,不知道自己的话怎么刺激他了。

  “你说的没错,但记住,在我这里我可以无视,在外界,谨言慎行,不然你们赵家一旦被盯上,就麻烦了。”

  代天浩看着赵梦尘,小声的叹道:“三弟,你妹妹倒是和你一样,直言不讳。”

  “应该还有想说的话吧,继续说吧,我向你保证我不会拿你说的话做文章的。”

  “因为你说的话,也是我的心声。”

  “是我作为中央军元帅,不能说,但是一直想说的话。”

  “那好,我就继续了。兄长此次遭难,明眼人都可以看得出来,是周元武为了排除身边原先的通过立国战争得到权力之人,兄长这所谓的反贼之名本就是荒诞可笑至极,加上这位元帅拼死将兄长送回到我赵家,外界又怎么知道兄长遗骨如今在我赵家这里?家族内部只要严格要求门人子弟把握住风口,又能有多大的风险可言?”

  “若是家族还是如此顾前盼后,犹豫不决,怕是要让外人耻笑我赵家毫无威慑力和底蕴了,兄长当年仅十九岁就被迫离家,在外打拼了十二年,好不容易功成名就,却负罪枉死,现在回到故里,难不成我们还要让他流落在外吗?”

  “在下可以保证,我将三弟送回途中,绝无任何外人知晓此事,就连之前在与西南军副元帅王安交涉时,我也没有透露出三弟遗体去向,你们要是担心这个,大可不必,只是不知道赵家内部的消息能否封锁住。”代天浩此时附上一句话。

  赵徽听见这话,也是表了态度。

  “代天浩元帅既然有此把握,那剩下的就是我赵家之事了。”

  “诸位,那就按老规矩,投票表决吧。”赵徽此时站起,面向厅中人们,“当做家族会议处理,望诸位谨慎思量。”

  很快,结果出来了。

  反对四人,赞成十三人。

  “那么我以赵家第一百七十八代家主的身份宣布,赵氏子弟羽,于前朝秦历一千四百五十六年十一月九日触犯家规,迫于前秦压力,抹除族籍,今在外度过已有十二年,念前朝已然覆灭无存,加之原本所为并无本质过错,现于天龙帝国天武三年九月二十日,正式恢复族籍,归于常安故里。按其生前直系传人身份,遗骨与我赵氏先祖同葬!”赵徽一字一句的说出这番话,气势十足,听来让人觉得不可反对。

  “谨遵族长命令。”厅中各人也是向赵徽行礼以表接受。

  “此事既然了结,代天浩元帅不如暂且在我赵家歇息数天,等到身体稍加恢复再回帝都也不迟。”

  赵徽对代天浩说道。

  代天浩摇了摇头。

  “多谢您的好意了,可眼前帝都因为三弟之死,朝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生怕被此事牵扯上身,帝都外的西南军队也是没半点退让之意,我此次告假才能出来,现在要抓紧时间回去了,以防再生事变。”

  “既如此,老夫也不强做挽留,但元帅如此辛劳的送小羽归家,于老夫而言已经是无以言谢的大恩大德了,还请元帅收下一些薄礼,不然老夫实在内心不安。”

  “赵羽与我兄弟一场,我二人以兄弟相待,如今他遭受不幸,我自然有义务送他回家,了结他的最后心愿,您若是这般客气,倒是太见外了。”

  赵徽听后也是微笑,“无论如何,这个恩情老夫铭记在心,日后元帅要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赵家帮助,我赵家一定全力相助。”

  “若无他事,在下告辞了。”代天浩说完,便向外走去。

  “梦尘,去送送代天浩元帅。”赵徽回过身对一旁的赵梦尘说到。

  “是,父亲。”

  赵家西大门处。

  “不用跟着我了,回去吧……”代天浩对身后紧跟着的赵梦尘说到。

  “我再送您一程路。”赵梦尘回答,“实在是感谢您能送兄长回家。”

  “看来三弟还是没白惦记着你……刚才的话,说的真漂亮。”

  “兄长本就是与我至亲之人,只是世事难料,当年被迫离家,好不容易在前些年得知他还平安的活着,就算无法相见也是倍感安心,只是想不到短短数年,兄长便……”

  赵梦尘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微不可闻。

  “是啊……”代天浩也是感叹。

  “他一直都以为自己会战死沙场,壮烈的走完一生,想不到那些敌人没能够送走他,反倒是他认为最亲近的兄弟……真是讽刺呵……”

  “咳咳……”代天浩想到这,不禁又是一阵痛心,再次干咳起来。

  “您还好吗?”赵梦尘上前一步。

  “现在三弟走了,下一个,怕就是我了……”代天浩自言自语道。

  “您的意思是,那人下一个要动手的目标就是您了?”

  代天浩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他也没有答案。

  “世事无常,我一个凡人,又怎么能料想到明日之祸福,最后的答案,也只能由那高坐在龙椅之上的人决定给出了。”

  “或许对他而言,立国成功之时这盘棋就已经下完了,现在他要做的是一颗颗的除掉这些旧棋,然后如他所愿,放上只属于他的新棋子,让他的后人能高枕无忧的接手这个棋盘。”

  “而我,好像是这上面的最后一枚棋子了。现在就看这位执棋者,到底是如何看待这枚最有价值的棋子了。”

  “梦尘有一事不明。”赵梦尘似乎是忍耐已久,终于憋不住了,说出了这一句。

  “问吧。”

  “兄长和您,一个是西南元帅,一个是中央元帅,为什么……”

  “你们从来没有想过反抗?”

  “西南之地本就是军事重地,前秦残余势力盘踞在那里,那里的军队数量最多,足足有五十万人,是除去中央军外最强的军队。而中央军虽然仅仅只有十万人,但听闻在您的带领下,训练有素,纪律严明,战斗素质极强,号称天军,这些部队八成士兵都是之前跟随你们打过立国之战的,他们也应当清楚你们的为人,若是知道陛下如此污蔑,想必也不会坐看的。”

  “这次王安的逼问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由陛下下达的诏书都没能吓住他们,他们却相信您对他们的保证。这些士兵对你们的信任大于陛下。”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俩完全可以起军抗议?”

  代天浩看着眼前这名仅仅二十二岁的女子,心中生起一丝惊讶。这种胆识可不是一般女子所能有的。

  “嗯……差不多吧,总之你们可以用手中的兵力保护自己,不是吗?”赵梦尘想了一会说到。

  “若是你有时间听我解释,我倒是很乐意告诉你。”

  “梦尘还请您赐教。”

  “好。”代天浩此时打出一个响指。

  顿时之间,二人周围的空间开始扭曲模糊,赵梦尘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变化。周围的真实世界的颜色也在逐渐褪去,转化为单纯的黑与白。

  “不用紧张,这是一种叫做忆前尘的秘术,是我一位朋友传授给我的,作用仅仅是让人真实的见识到某一个人的过去经历,不是用来战斗的。”

  “但其中的场景也是很真实……所以有些回忆,我宁可永远都不想起来……”

  须臾间,二人周围场景变为一处旧庙堂。

  此时的庙堂外风雨大作,天空中雷鸣阵阵,赵梦尘受这压抑的气氛影响,不自觉的加快了呼吸频率。

  但很快赵梦尘便注意到了庙堂中的景象。

  三人跪拜在地,虔诚的膜拜着眼前显得破旧的神像。

  “我周元武。”

  “我代天浩。”

  “我赵羽。”

  “愿在此结拜为异姓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以此为誓,昭告上神,望天地为证。”

  三人异口同声,一字不差的说完这段话后,一致拿起前方的酒碗,畅快的饮下,然后互相热烈拥抱在一起。

  “这是……”赵梦尘看着眼前的赵羽和代天浩,对身旁的代天浩说到。

  “这是前秦一千四百五十七年的三月七日,江州城外的一处废弃庙堂,我与你兄长,还有当今的陛下在此结拜为兄弟。”

  “江州结义。”赵梦尘说到。

  “后来人们是这样称呼的。”代天浩点了点头。

  “您和兄长,还有陛下,笑得……真开心啊……”

  “是啊,在那一天,我们都觉得自己重新拥有了亲人,拥有了活下去的意义,如此喜事,怎么可能不高兴啊……”

  赵梦尘可以感受到,即使身处在这老旧废弃的庙堂中,在这风雨交加的夜晚,三人的喜悦与兴奋之情丝毫没有被削弱,他们此时的舒畅快意是的的确确发自内心的。

  代天浩此时望着眼前的景象,不禁伸出了手,试图想去触摸到眼前的赵羽,可是当他的手触碰到的一刻,却直接穿过了赵羽的身体。

  是了,这是回忆,不是当下真实发生的事情,再如何逼真,自己也没办法找回曾经的他们了。

  他苦笑一阵后,转过身对赵梦尘说到:“那我继续?”

  “嗯。”赵梦尘坚定的点了点头。

  清脆的响指声再次响起,一切又开始了变化,天旋地转后,二人眼前出现了全新的景象。

  这是在一座高台之上,漫天的大火笼罩了这座高台,在这高台上望去,下方的城市景象一览无余,四处的火焰和远处传来的厮杀声表明了这座城市已经陷入了一场血战。

  赵梦尘可以看见,在这熊熊烈火中,周元武手持一把锋利的染血长剑,走向了一名跪倒在地的男子,这名男子身着着前秦的军服,看样式,军衔绝对不低,只不过这名男子身上到处都是渗出血液的鲜红伤口,看样子已是重伤在身。

  “我们会在这座千年的古城上,打响秦帝国在西方地区覆灭的战争信号。无论结局如何,或许像你所言,这微弱的火焰会被无情扑灭,但我们会用尽全力,让它全力的燃烧绽放。”

  “呵呵,是吗……”这名男子无力笑着,“我很期待,在这乱世之中,这点火苗能维持多久呢,若是它能燎原,倒也不错……”

  “可惜你看不见它的结局了。”

  下一秒,赵梦尘睁大眼睛,惊讶的看着这一幕。

  周元武迅速出手,一剑无情的刺入那名男子的胸膛,利刃贯穿了他的身体,本就鲜红的剑锋已经被血染的全红。他剧烈的咳出一滩鲜血,最后说出了一句话。

  “点燃火焰之人,你是否也会被这火焰吞没呢……哈哈哈……”

  周元武一脚踢开了他,冷面看着面前已无生息的尸体,一言不发。

  此时,从火焰外,两个身影冲破了火海,来到了周元武面前。

  正是代、赵二人。

  “大哥,没事吧?”

  周元武微微一笑,“没事,我已经解决掉了。你们怎么样?”

  “官军已经被我们控制,剩下两千三百多人分为三派,一派愿意加入我们,另一派只想投降,不愿加入,最后一派是仍旧不愿意加入也不愿意放下武器投降。”代天浩汇报。

  “我们的军队损伤还好,三千人的起义军死伤只有四百,剩下的还有战斗之力。”赵羽接着说。

  “很好。”周元武对二人说。他收回那把带血的长剑,面向高台之下的城市。

  “那些不愿投降的人,一律处决。”

  “然后剩下的人全部收编入伍,安抚城中百姓情绪,稳定秩序,军中若是有胆敢乘机烧杀抢掠的人,直接处决,无需汇报。”

  “是!”二人立刻回答。

  周元武在二人的跟随下坚定不移的走向台下,望着烈火燃烧,烽烟四起的城市,他一字一句的说到。

  “秦,我和你之间,不死不休。”

  在三人身后,赵梦尘和代天浩看着三人远去的背影。

  “这个我知道,是江州起义。”赵梦尘看着代天浩,等待着他的回答。

  “没错。”代天浩看着台下的江州城,轻声回答。

  漫天的烈火倒映在他那双红莲色的眼瞳中。他仿佛回到了那时的一刻。

  “同年的七月,我们在大哥的领导下,秘密集合起了一支三千人的起义军,在江州百分之八十的军队去往支援明逸的时候,打响了我们的第一战,也就是你说的江州起义。”

  “刚才被大哥杀掉的,就是前秦当时驻守江州的州使安奉贤。这次起义是很成功的,我们用极小的代价接手了江州这座西部排名前三的大城,取得了最需要的粮草和其他资源,为之后与云晓星的西部义军的成功汇合打下了基础。”

  “当年看来,那个安奉贤所言,倒还真是不错。”代天浩笑着看着远去的周元武。

  “点燃火焰之人,已经被火焰反噬了。”

  但赵梦尘似乎没有关注在代天浩的话上,她看着眼前的江州城,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见到战争景象,纵使读过再多史书,纵使听过再多前人亲口讲述,也绝没有现在自己所见的这般震撼人心。

  烈焰梵天,硝烟笼罩。厮杀声四起,哭喊声不绝。四散奔逃的人群,死在利器之下的士兵……即使在这烈焰笼罩之下,吹来的风中依然带来的是刺骨的寒意。

  “这就是战争吗……”赵梦尘喃喃道。

  “这是你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吧?”

  赵梦尘呆呆的点了点头。

  “这样的场景,我和你二哥,以及当今陛下,见过至少两百多回了。”代天浩淡淡说到。

  “还要继续吗?现在看来接下来你可能有点接受不了。”

  赵梦尘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让自己清醒一点回过神来。

  “继续,我想要了解兄长和您曾经经历过的一切。”

  代天浩微笑点头。

  响指之后,他们来到了一处山岭高地之上。

  “这次我就直接给你说明吧。”代天浩对赵梦尘说,“这是我与你二哥的成名、巅峰一战。”

  “北邙山。”代天浩远眺着他们下方的平地。

  密密麻麻的人海呈现在他们眼前,大地因为这些军人的前进而震动,为首的军人手持着黑色的“秦”字军旗,整齐划一的向他们这边的高地行来,而他们的后方,步兵,弓箭手,骑兵依次排列。在军队中央,一个骑着白马,被士兵紧紧围绕起来的黑衣将领引起了赵梦尘的注意。

  顺着赵梦尘的目光看去,代天浩接着介绍:“那个黑衣将领是前秦的西部军区军队最高领导者,秦璜,也是前秦皇室安排在西部的最高掌权者。”

  “战时的秦帝国在地方直接行使军政合一的政策,所以他们在战时的命令执行效率是高于我们各地方起义军的。”

  “这次我与你兄长被困于北邙山,是因为叛徒出卖,秦璜得知了我们分兵进攻云州的消息后,决定压上他的精兵——就是这下方的一万多人,全力阻击我和你兄长带领的五千人的队伍。在北邙山外围,已有三万秦军将我们包围起来。”

  果然,二人回首望去,代天浩与赵羽二人正于此高地,俯视着下方来势汹汹的秦军。

  而他们身后的士兵们也是严阵以待,紧握住手中武器,全无惧死之色。全都等待着前方二人的指示。

  “二哥,你怎么看?”

  “昨晚我已经表态了,现在我还是秉持昨晚的态度——我们只能集中一点,攻其薄弱之处,一击破围。”

  “好。”赵羽点了点头,二人同时转身向士兵们走去。

  “兄弟们!大家也看见了,秦军来势汹汹,意图明显,他们想在此地全歼我们,此战凶多吉少,若有人想束手投降,我可以不追究,现在就可以将武器转交给周围有需要的弟兄,提前下去!不然等会交战,若有临阵退缩后退溃逃之人,一旦发现,身旁士兵可直接处决,不必汇报!”赵羽对士兵们喊话,铿锵有力,坚定无比的声音回荡在这高地之上。

  然而,无一人放下武器。

  “最后一遍!”代天浩此时来到阵前,看着一名名士兵,“不想冒险的,直接出来,绝不追究!”

  凛冽的山风呼啸而过,将代天浩的喊话带给全军,诚然如此,依然无一人退出。

  “好!”代天浩在阵前踱步,“不愧是我们带出来的兵!既如此,接下来,还请各位弟兄抱有必死之心,抛弃一切侥幸心理!你们都清楚,眼前的这批秦军,是西部地区的最强军队,都是和你们一样,身经百战,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想要活命,就拿出你们最强的实力,拼命给我冲出去!”

  “只要你们能成功活下来,待到我们的主力到来,这北邙山,就是这数万秦军的葬身之处,届时,我们就可以亲手为昨天死在这帮秦狗的手上的弟兄们报仇雪恨!”

  赵羽同样喊到:“有死之荣,无生之辱!”

  “有死之荣,无生之辱!”

  “有死之荣,无生之辱!”

  激昂的呐喊声响彻云霄,这支在秦军看来只有三千多人的“残军”,此刻士气达到了顶峰,他们已经将生死之虑抛之脑后。

  “他们……怀着必死之心。”赵梦尘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住了——被那来自内心灵魂深处的震撼。

  “因为他们都记得,在入伍之前遭到了秦帝国怎样的非人压迫,他们都记得,自己的亲朋好友是如何被秦帝国残害,他们都记得,之前被俘虏的弟兄是怎么惨死在秦军手下,他们都记得,自己加入反抗的起义军是为了什么。”代天浩对赵梦尘解释到。

  “为了信仰,加之生死关头,他们爆发出的力量,远超对面秦军所想象。”

  “全军听令!”

  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阵前的两位将领身上。

  代天浩与赵羽同时调转马头,面向下方黑压压的秦军,他们身下被黑血涂满的白马发出了嘶吼。

  “全军随我从西北方向突围!”二人同时喊到,然后纵马越下,直冲向秦军。

  冲锋的鼓号声起。

  “杀!”身后士兵紧随其后,一鼓作气的向秦军的西北方向冲去。

  震天的呐喊回荡在这北邙山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正如关晓天后来为他二人所书的《定北邙》一样。

  两军正面交锋,双方互相没入敌阵,长枪连带铠甲贯穿人体,利剑于要害处一剑封喉,战斧将人一分为二,巨锤连马匹带人一概掀翻,厮杀声瞬起,战鼓声愈加激烈,在这北邙山中,一场注定名传青史的战役再次在代天浩与赵梦尘眼前上映。

  一个时辰,赵梦尘倒是看的目不转睛,代天浩却是闭上了眼,不忍再见这一幕。

  待到鼓声停息之时,只有呼啸山风传来之时,代天浩再次开眼。

  “结束了。”代天浩对赵梦尘说,“下去看看吧。”

  此时夕阳依然悬挂于西方天际,那火红的残阳将天空染的似火烧一般刺眼,缕缕余光投射在这山间。除了不断呼啸的风声,乌鸦扑腾落下的声音和战马虚弱的喘声,这山中已再无其他的声音。

  眼前的原野上已见不到那碧绿的青草,血,殷红的血,聚集成河的血,占据了赵梦尘的眼幕。

  他们很难从周围的万具尸体中找出完整一副完整的。残肢断臂,头颅,破烂不堪的铠甲,折断磨损的兵器,密密麻麻的箭矢,它们就这样混乱无序的混合在一起,浓烈的血腥味令赵梦尘不得不紧紧捂住鼻子,她很想闭眼,不去看那些尸体凄惨的模样,可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强迫着她睁开、睁大双眼,将眼前这仿佛修罗地狱的场景牢牢的记下。

  她看见,一名秦国士兵用那尖锐的长枪将一名起义士兵牢牢的钉死在地上,而这秦国士兵又被身后的起义军一剑刺穿了心脏,紧接着,这名背后攻击的起义军估计是被秦国骑兵一击削去了头颅,那颗仍旧保留着生前愤怒表情的头颅就在他自己的脚下,被污黑的血染透,无声的看着注视着与她对视的赵梦尘。

  这血腥诡异的一幕让赵梦尘一阵心悸,紧紧的跟着前方的代天浩。

  所幸二人并不能触碰到这些尸体,不然,赵梦尘怕是不敢踩着这些尸体一步步前行。

  “比起这个,先前安奉贤的死,简直不值一提。”

  “这一战,我们损失了两千三百名弟兄,而对面的秦军,死伤过万,本来的突围战,几乎被打成了一场势均力敌的正面交锋战。”

  “我与你兄长合力拼命在西北处杀出一条出路,为了围堵我们,秦璜亲自出击,但怕是由于轻视了我和三弟的实力,在我们二人的合击下死在了乱军之中。”

  “那剩下的人……”

  “我军顺利突围的仅有不到七百人,秦军剩下的数千人在我们突围后也是向外围的秦军靠拢,但很快,他们就会被我们的大部队直接反包围起来,这北邙山内外近五万秦军,今晚过后,一个不留。”

  “莫要觉得残酷,多年前,在你无忧居住在连龙山脉上的时候,这样的事情,几乎每天都会发生在大陆各处发生,不断的重复上演。”

  “再告诉你一个数据吧,秦帝国与全大陆起义军交战十余年,帝国军队死伤达到八百四十万,各路起义军死伤总和超过一千两百万,不算被战争牵连,死于饥荒、瘟疫、洪涝、干旱等天灾的百姓更是达到四千多万。”

  “这北邙山上的死伤惨状,对这十余年的战争来说,又是微不足道的。”

  “一个人的死,只算得上是他至亲至爱之人的悲剧,但这六千万人的死,算得上是整个人族的最大悲剧。”

  “而且,这悲剧依然在上演,即使是天龙帝国成立,控制了大陆百分之八十的领土和百分之九十的人口,战争也依然持续着。”

  “在北方,那些败在秦帝国,败在当今帝国的起义势力相互勾结在一起,与帝国北方军队隔着定海关相对峙,在不久前的西南地区,旧秦势力发动了最后的拼死反扑,你兄长带领五十万西南军鏖战数月,才得以终结这场动乱。在帝国各处,曾经依附于秦的地方大族表面上臣服于帝国,私下还是在组建属于自己的武装势力。在常人看来,帝国如今似乎平静,然则国内外形势依然暗潮涌动、不容喘息。”

  “那么,梦尘,现在你能告诉我,我与你兄长为什么不用军队为盾牌来保护自己?”代天浩立于残阳之下,那双红莲眼瞳直勾勾的看着这名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孩。

  赵梦尘被代天浩的一大段话再次震撼,这突如其来的一问,令她低下了头。

  她回想着这出现的一幕幕场景,最后给出了答案。

  “晚辈愚钝之见,若是不合前辈之想,还请恕罪。”

  代天浩点了点头。

  “首先,您应该是想让我明白,当初您、兄长和当今陛下的兄弟之情是丝毫不假的,过去的你们的确是将对方视作亲人,情谊至深,因此即使现在陛下如此对待您和兄长,看在当年的兄弟情谊之上,你们也不会优先考虑动用军队进行反抗。因为无论如何,他终究是你们二人的大哥。这是您和兄长从个人方面所考虑的。”

  “然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赵梦尘看着这周围的战场,深吸一口气。

  “苍生。”

  “也许正如我所见所闻一样,您与兄长在起初的确是以陛下的命令为首是瞻,所行一切都是为了帮助他达成他自己的目标——从秦帝国手中夺取那顶王冠,将它放在自己头上,你们的所为更多的是为了报答他当年对你们的恩情。”

  “也许是战争使然,也许是你们本就有着一颗正直的心,坚守正道。你们从战争中了解,学会了许多,作为一线参与者和见证者,你们是最了解战争的残酷与无情的人,你们知道战争会给人民带来什么——社会无休止的动乱,人与人之间不停的生离死别。因此你们意识到,自己的所为不仅仅是在帮助那个有恩于你们的兄长,同时也是为了更早的让这个分崩离析、混乱不休的世界重新归于和平稳定。”

  “所幸你们做到了,你们完成了想要做的事情,只不过,那个曾经的兄长被权力所控制,蒙蔽了双眼,失去了理智。为了权力,他可以铲除一切在他看来的阻碍,许多明眼的人都在立国之时,主动放弃了手中权力,以换取自己的人身安全。”

  “而您和兄长起初也许并没有被他视作威胁,因为一个新生的帝国,一个百废待兴的帝国,需要你们的支持帮助,所以当初他愿意把这块蛋糕慷慨的分给你们——以兄弟情谊的名义,顺道满足自己为了稳定掌握帝国的目的。”

  “而现在,他觉得这盘棋已经是胜券在握了,看着这棋盘上寥寥无几的棋子,他不禁将它们与先前那些主动跳出棋盘的棋子做一个对比,他此时觉得你们是如此的刺眼和难以掌握,所以在权力的诱惑和多疑的性格驱使下,他决定主动剔除你们这些不愿下场的棋子。”

  “兄长就是他的一个尝试,他成功了。”赵梦尘说到这握紧了双手。

  “但是他不会想到,他之所以能够轻松的做到这件事,是因为这些在他看来是为眼中钉的棋子,仍然怀着对他的忠诚与自己心中的道义。”

  “若是反抗,自然可以保全自身,性命无忧。但是反抗他们的兄长,他们无法做到。将一个好不容易实现统一,归于安定的国家重新置于有着重新陷入分裂战乱的环境中,他们的内心绝不会允许。将这已经遭受数十年苦难的天下苍生作为筹码,用他们的未来去换自己的生,他们也绝不会允许。”

  “所以你们不会用曾经你们用过的方式去反抗,你们选择了用言语来交流,但若是言语无效,你们选择慷慨赴死,不再拖延。”

  “我始终相信,兄长从始至终都是一个正直不阿,心怀大义的人,他绝不愚忠,他绝不是不敢反抗。”

  “因为,这就是他认为的最好的方法,用自己的屈服和生命,换来那龙椅之上的人的安心与这天下黎明苍生的安定。”

  “他用自己的一生去践行了自己的信念。他做到了……”

  赵梦尘此时已经是泪流满面,“他,做到了……”

  此时代天浩意外同时带着欣慰的看着眼前的赵梦尘,也不禁仰天长叹释然:“对,他做到了。”

  “他做到了。”

  下一秒,幻境散去,二人重新回到了现实之中。

  “梦尘,你哥哥在走前和我这样说过,只要有人真正了解他的所作所为是为何物,只要有人真正明白了他的想法,只要有人铭记了他的过去,他便不会离去。无论他遭受怎么的对待,荣誉加身也好,恶名遗世也罢,他永远都是他,他的心是不会变的,他的信念会与我们一同行向未来。”

  “他认为只有我才有作为他的见证者的资格,但现在看来,那个一直被他担心惦记着的妹妹,一样有作为这个见证者的资格。”

  “若他天上有知,一定也会觉得欣慰和高兴的。”

  代天浩遥望着蔚蓝的天空,环视着周围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此刻他感受到了久违的轻松之感。

  “好了,就送到这吧。”代天浩对赵梦尘回以微笑。“还有其他不解的事情吗?”

  “这个……恕我冒昧,毕竟这是我与您的第一次相见,虽然之前就了解过您……也很崇拜您……”赵梦尘这时候擦拭着先前流下的泪水,那白皙的脸上出现了些许红润。

  “我一直很想念兄长,只可惜没有机会与他再见一面,既然您与我兄长以兄弟之情相互对待,那我能将……我能将您作为我的兄长看待吗?”

  代天浩愣了一下,看着眼前赵梦尘窘迫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

  “当然,这是之前他就与我讨论过的,他的妹妹我自然也是看作我的妹妹。”

  “梦尘,我看得出来,你对朝野政治方面了解不浅,而且理解能力与自我认识能力也是极其罕见的,以后若是对这方面的事情感兴趣,大可以与我直接写信交流,当然,若是单纯的聊天解闷我也一样欢迎。”

  “那么,既无其他事情,我也不再次耽搁了,以后每年三弟的忌日我都会来此拜访,还望你等会回去后告诉你父亲。”

  “好……好的。”赵梦尘也是一个劲的点头。

  “就此别过。”代天浩挥了挥手,大步行下山去。

  “一路顺风。”赵梦尘回到。

  此时下山之时那迎面而来的风让代天浩感受到的居然不是寒意,而是让他觉得倍感清醒与兴奋。

  他仿佛回到了与赵羽并肩作战的时候,那乐观无畏的他重新回来了。

  他仿佛在风中听到了那句话“那么,为了新的目标而努力活着,继续走下去吧。”

  他抚摸了一下背后所负的灵渊长枪,回头看了看那微笑着注视着他离去的赵梦尘,随后说到。

  “当然,二哥会带着你的那份一起,好好的走下去的。”

  他坚定的回首,坚定的踏出每一步前进的步伐,坚定的面向眼前的道路。

  “我再也不会让我至亲之人受到伤害,从我身边离去了。”

  “我,代天浩,在此起誓。”

  他默默的在心中念出了他的目标。

  并为此付出了一生的代价。

目录
设置
手机
书架
书页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