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连绵的午后，刘邦正在帐中与卢绾下六博棋，突然听见营外一阵骚动。马蹄声、哭喊声、兵器碰撞声混成一片。他手中的象牙棋子“啪“地掉在棋盘上。

　　“出事了。“刘邦猛地站起身，腰间玉佩撞在案几边缘，发出一声脆响。

　　帐帘被粗暴地掀开，樊哙浑身湿透地冲了进来，雨水顺着他的甲胄往下流淌，在地上积成一个小水洼。“大哥！不好了！项梁将军...项梁将军他...“

　　刘邦的心突然沉到了谷底。他一把抓住樊哙的胳膊：“武信君怎么了？“

　　“战死定陶！“樊哙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章邯夜袭大营，项梁将军力战不敌...项家军溃败，死伤过半...“

　　刘邦松开手，踉跄后退了两步，撞翻了棋案。象牙棋子滚落一地，黑白交错，如同他此刻混乱的思绪。三个月前在薛城会盟时，项梁拍着他肩膀说“共谋大业“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项羽呢？“萧何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帐门口，脸色苍白如纸。

　　“听说带着残兵往东撤退了。“樊哙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章邯大军正在追击...“

　　刘邦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弯腰捡起一枚黑色棋子，在掌心摩挲着。棋子冰凉光滑的触感让他稍微定了定神。“传令下去，全军戒备，准备随时转移。萧何，你立刻去联络我们在项家军的眼线，我要知道详细情况。“

　　萧何领命而去，刘邦转向樊哙：“召集所有将领，一个时辰后大帐议事。“

　　雨越下越大，敲打在帐篷上的声音如同战鼓。刘邦独自站在帐中，听着外面越来越嘈杂的人声。项梁死了，这个反秦联盟的实际领袖，唯一能压制项羽的人，就这么突然消失了。局势将会如何变化？项羽会接掌项家军吗？楚怀王又会有什么动作？

　　一个时辰后，大帐内挤满了人。除了萧何、樊哙、周勃等心腹外，还有最近投奔的谋士张良。这位韩国贵族后裔面容清癯，双目炯炯有神，虽然穿着朴素，但举手投足间依然透着贵族气质。

　　“情况已经查明，“萧何展开一幅简陋的地图，“项梁将军确实战死定陶。章邯趁胜追击，项羽残部退守彭城。楚怀王已经从盱台移驾彭城，据说...“他顿了顿，“已经收回了项羽的兵权。“

　　帐内一片哗然。项羽，那个力能扛鼎的猛将，居然被夺了兵权？

　　“安静！“刘邦敲了敲案几，“萧何，继续说。“

　　“怀王任命宋义为上将军，项羽为次将，范增为末将，共同领军救援赵国。而我们...“萧何看向刘邦，“怀王有令，命沛公西进伐秦，直取关中。“

　　“什么？“樊哙瞪大眼睛，“让我们单独去打关中？那不是送死吗？“

　　其他人也议论纷纷。关中乃秦朝腹地，函谷关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更别说还有重兵把守。以他们这支不足万人的队伍，无异于以卵击石。

　　刘邦却盯着地图，一言不发。萧何靠近他耳边低语：“沛公，这是个机会。脱离项家，独立发展。“

　　刘邦微微点头。他何尝不明白，依附项家虽安全，却永远寄人篱下。如今项梁已死，项羽被夺兵权，正是自立门户的好时机。但西进关中确实险象环生...

　　“诸位，“一直沉默的张良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西进关中，看似险途，实则有三大有利之处。“

　　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这位新来的谋士。刘邦抬手示意：“子房请讲。“张良字子房，刘邦一向以字相称以示尊重。

　　“其一，秦军主力正由章邯率领东进，与诸侯联军对峙，关中空虚；其二，二世昏庸，赵高专权，秦廷内斗不休，守将各自为政；其三...“张良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关中百姓苦秦久矣，若我军以仁义为先，必得民心。“

　　萧何补充道：“而且怀王有约，'先入关中者王之'。沛公若得关中，便可名正言顺称王。“

　　刘邦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从他们所在的位置一直向西，划过崤山、函谷关，最后停在咸阳两个字上。那个曾经让他仰望的帝国心脏，如今竟然近在咫尺。

　　“报——！“一名传令兵慌慌张张跑进来，“项羽将军到营门外了！“

　　刘邦手中的棋子再次掉落。项羽？他不是应该在彭城吗？怎么突然出现在这里？

　　不等他下令，大帐的门帘已经被粗暴地掀开。项羽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浑身湿透，长发散乱，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他身后跟着十几个亲兵，个个杀气腾腾。

　　“刘季！“项羽的声音如同雷霆炸响，“你好大的胆子！“

　　帐内众人纷纷按剑而起，樊哙更是直接挡在了刘邦面前。刘邦却轻轻推开樊哙，上前一步：“项兄何出此言？“

　　项羽大步走到刘邦面前，两人距离近得能闻到对方身上的血腥味和雨水的气息。“你勾结楚怀王，夺我兵权，现在又想来抢关中？“项羽的唾沫星子溅到刘邦脸上，“别忘了是谁收留了你们这群丧家之犬！“

　　刘邦感到一阵热血涌上头顶，但他强压住怒火，声音出奇地平静：“项兄误会了。项梁将军战死，全军震动。怀王为稳定军心，暂调兵权，实属无奈。至于西进之命，乃怀王亲自下达，刘某岂敢不从？“

　　“放屁！“项羽一把揪住刘邦的衣领，“没有你在背后怂恿，那小儿敢动我的兵？“

　　樊哙和周勃立刻拔剑上前，项羽的亲兵也纷纷亮出兵器。帐内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项将军且慢！“张良突然插到两人之间，“沛公近日一直在此练兵，从未去过彭城。将军若不信，可问营中士卒。“

　　项羽狐疑地看向张良：“你是何人？“

　　“韩国张良。“张良不卑不亢地拱手，“项将军，如今大敌当前，章邯虎视眈眈。若义军内讧，岂不让亲者痛仇者快？“

　　项羽眼中的怒火稍稍平息，但手上的力道丝毫未减。刘邦感到呼吸有些困难，但仍保持镇定：“项兄，你我结拜之情，天地可鉴。刘某若有二心，天打雷劈！“

　　帐外突然一道闪电划过，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项羽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

　　沉默片刻后，项羽冷哼一声：“好，刘季，我姑且信你一次。但记住，关中不是那么好打的。等你被秦军打得屁滚尿流时，别来求我救命！“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亲兵们紧随其后。

　　直到马蹄声远去，刘邦才长舒一口气，发现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萧何递过一杯温水，他接过来一饮而尽。

　　“沛公，“张良低声道，“项羽此来不善，恐怕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刘邦点点头。他太了解项羽了，那个骄傲到骨子里的人，绝不会忘记今天的羞辱——尽管刘邦根本不知道什么“夺兵权“的事。

　　“传令下去，明日拔营西进。“刘邦的声音坚定起来，“萧何负责粮草调度，樊哙、周勃整顿兵马，卢绾负责侦察。子房...“他看向张良，“你与我同车，详细说说关中形势。“

　　众人领命而去，帐内只剩下刘邦一人。雨声渐歇，一缕夕阳透过云层照射进来，正好落在地图上“咸阳“两个字上。刘邦伸手抚过那个曾经遥不可及的名字，突然感到一阵奇异的悸动。

　　白蛇鳞在贴身口袋里微微发热，仿佛在呼应他的心跳。赤帝子...那个老妇人是这样称呼他的吗？如果真有什么天命，那么此刻，命运正指引他向西，向着那个终结六国、一统天下的帝国心脏前进。

　　帐外，夕阳将整个营地染成血色。刘邦走出大帐，望向西方。层层山峦之后，是他从未踏足却注定要征服的土地。一种前所未有的野心在他胸中萌芽——也许，只是也许，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并非遥不可及。

　　“咸阳...“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仿佛那是一个等待他已久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