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王府,中路后花园。
向东是世子院,西面靠近佛堂,与女眷居所,则间隔九曲回廊。整体上,呈现“方塘水榭”布局。
日中时分,池塘边缘,靠近石亭处。
朱仲安身穿交领右衽云纹纻丝袍,外罩油绸比甲,系青玉带钩,披着绛紫妆花缎斗篷,独坐于鼓凳上。
他手中握着湘妃竹制的鱼竿,一畔放着藤编六角形鱼篓,正保持着“钓鱼佬”的标准姿势,静看水里一大群红白锦鲤,不断来回游动。
脑海里,却是把近两天里,京城发生之事,全部过了一遍。
话说那日从水月庵地窖,转移到通津码头的银锭,谁能想到,竟是几年前失踪的那批税银?
而永庆十五年的税银案,涉及一千三百万两,乃江南四省半年税收总和,本属惊天大案,迟迟未破。同一批次的税银,忽然出现,一下子就集结了朝堂视线。
皇家四爷顿时站在了风头浪尖,就算能渡过这场风波,定然也会元气大伤!
更不论牵涉其中的漕帮,只能成为手下弃子……
一时间,朝野风起云涌,变得人人自危。
谁又能猜到,这一切,源于他这个垂钓的肃王世子呢?
至于皇家三爷,七爷,九爷,包括那些暗地里蓄力的其他几位爷,恐怕都要笑醒了。
相反,水月庵背后,牵连出来的拐卖之事,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但他有些忧心的是,柳湘莲等人,从前日寻找相救,过去了一天一夜,依旧没有传回消息,会不会遇到了什么意外?
而陈虎挑了人,出城顺着码头打探情况,也快回来了罢。
此外,赶后日就是中秋。
因为要入宫见驾,所以近两天里,都有礼部官吏来核对朝服规格,又有宫里太监、鸿胪寺赞礼郎,前来抽查各项礼节……每天里,府里也是忙得很,他只能静待消息了。
身后不远处,春杏今儿着藕荷色比甲,束腰系青缎带,极显窈窕身材。
时下,她正两手端着茶盘,茶杯里泡着七分满的明前龙井,踮着脚尖看向鱼线,急得咬住樱唇,小声嘀咕道:“主子没有放鱼钩,这都大半天了,哪会有鱼主动咬上来?”
闻声,朱仲安回了神,轻笑打趣道:“你啊,倒是笨死了,没听说过愿者上钩吗?主子我钓鱼只是其次,重在于平心静气,陶冶情操!”
“再说了,这锦鲤肉质粗糙,哪里有府上的鲟鳇鱼好?真要在池塘里养鱼食用,倒是可放生一些鲫鱼、鳜鱼……”
春杏悄悄吐了吐舌头,小声嘀咕道:“奴婢识字不多,又不像秦姑娘那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哪里懂得这些大道理!”
此话一落,回廊传来响动声。
春杏转头一看。
说秦姑娘,秦姑娘就到了!
朱仲安也听到了声响,这边侧眸一望,但见秦氏换了身藕荷色云缎褙子,内衬鼓鼓的月白纱衫,下裳则是湖蓝百褶裙,裙摆暗纹蝶恋花,正显纤纤柳腰。
裙不动尘,莲步轻移。
而在触及到世子爷的视线后,秦可卿一张玉容,就多了些明艳红润,双手捧托紫檀木胎托盘,里面放着一碗枣泥山药糕。
临前仅有五步,她纤腰微折,左手托盘底,右手轻扶盖碗,柔声道:“妾身做了些枣泥山药糕,还请世子爷食用!”
自那一日后,秦可卿算是融入了肃王府。
这几天里,除了继续打理佛堂,还帮着春杏理清了很多账目,教着翠儿等丫鬟们,一同识字。
朱仲安给了春杏一个眼神,点了点头道:“辛苦秦姑娘了,就先放着吧!我钓完这鱼,等净了手再食用!”
春杏接过之后,将托盘放在旁边的六仙桌上。
但见秦可卿并未就此离去,而是捏着手帕,抿了抿粉唇,显得欲言又止。
注意到世子爷又看了过来,迎着那道和煦目光,她这才微垂云鬟,低头说道:“妾身见王府里,尚未见女乐……”
“不瞒世子爷,妾身于秦府时,为女师教导,会些舞蹈,也略通箫管……倒是可以帮着府里教习一二。”
权贵府里,多有是“家乐”和“女乐”,也就是私人的歌舞班子,好用来亲友聚会,或是每逢节日的表演!
像贾家就设有“十二官”戏班,含龄官、芳官等。而一般的亲王府邸,仿照唐制,多则五十人,少则三十人。单是养着一个“歌舞团”,就是巨大开支了。
肃王府自王妃逝世后,王爷驻守边地,世子又心不在此,加上府里收入少,早就遣散了。
听到秦可卿这番话,朱仲安想了想,并没有打扰她的积极性。
而且以后,府里也确实少不了一个“肃王府歌舞团”,乃是基本社交节庆上的需要。
他沉思片刻,笑道:“秦姑娘每日也别太累着了,若有空闲的话,那就有劳了。一些具体细节,你和春杏商议便是……”
“多谢世子爷,妾身记下了!”
秦可卿离开不久,春杏就端来铜盆,这边净手过后,朱仲安吃了两口枣泥山药糕,但觉味道还算不错。
待他抬头望去时,就见小厮双喜的身影,从那抱厦山石处,冒了出来。
来到两丈外,双喜弯腰道:“主子,陈头儿来见,说是要事禀告!”
朱仲安内心一动,把筷子交到春杏手中,起身道:“让他来书房见我!”
“是!”
半炷香后,书房内。
陈虎躬身把情况讲述了一遍。
“柳公子,杨成,牛大他们自寻到了白河渡口,天色还没有暗下来,就注意到了几个可疑船只。经过同行的柳香儿指认,确定了其中一艘。可谁知过去了一个多时辰,天色暗下来了,那船还没有动,倒是有两艘船提前走了。发现问题后,柳公子忙改变了主意,忙是寻了去……”
“好在赶得及时,正看到有人凿船,而后一番激斗,受了些伤,才算把人救下了……并于昨日里,将救下来的三十人,置于二十多里外的集镇。被拐的年纪大点,能知道住哪儿的,柳公子将得到的银子,分作路费,又寻了商船帮忙送回去。年纪小的不识路,现今只能带回了码头,还在船上候着。”
翘头案处,朱仲安认真听完,自能感受到整个过程的惊心动魄。
而柳湘莲所做所为,也证明了他的狭义能力,是个可用之才!
端比红楼里的侠气,更添五分胆魄!
现在的主要问题,是带回来的被拐之人,该怎么安置?
“柳公子他们,可还都在码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