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得好啊……”

　　“张公子一表人才，想必今夜在座之人，怕是无人能比了。”

　　浓墨挥洒，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润手握住笔直的毫笔，在米黄的宣纸上点染开，伴随着下笔如神，周遭叫喝声、赞叹声接连不断。

　　当然，不服气的声音也不少。

　　“大家总是这么爱胡闹。”

　　陆云芝一双大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宋无阳，毫不遮掩其中的爱慕。

　　他们如此近得相处早已不是头一次了。碰头后，身旁的人很熟练地怂恿起来，于是便将二人一并被“赶”了出来，这才有了一些独处空间。

　　二人映着月色，望着人群欢言，手中酒水已没大半。

　　“张公子的下笔如神来之手，在下甘拜下风。”

　　又一学子主动向那位张姓公子认输。

　　“宋郎不上去试试？”

　　陆云芝忽地说。

　　“不了不了。”

　　宋无阳笑了笑，打趣道。

　　“我怕他们自卑。”

　　陆云芝闻听，秀眉一展，明显是愣了愣，随即手捻袖口，轻捂住唇瓣，乐呵呵应道：

　　“呵呵，宋郎往日里一番不入世事的样子，没想到还会说出这种话。”

　　“怎么，你不相信？”

　　看似在开玩笑，其实若真上的话，宋无阳也有信心拿下。

　　不是说他写的字就比那人好多少，而是天地一方站在他这儿。

　　天时地利，可不是闹着玩的。

　　“不不，我信，我当然相信宋郎。”

　　陆云芝顿了顿。

　　“不过，张公子的水平大家是有目共睹的，宋郎你平时也不太爱说话，恕云芝思虑了一番罢了。”

　　“张公子吗……”

　　张公子指的自然便是张云生的长子，张家与他们陆家实力相当，但在这广天城内，还是本地的张家更占优一些。

　　上至官僚，下至匪窝，那可是一手遮天的存在。

　　前些年，张家还曾与陆家提过亲，不过也不知何原因，最后不了了之。

　　“宋兄不知可愿与在下比上一比？”

　　忽地，有人叫到宋无阳。

　　也不知道是不是两人贴得太近，又或是搁太远，听不清二人言语，只见男女暧昧说笑，等大伙儿走到二人跟前时，为时已晚。

　　最前方开口说话的，便是张霁晨。

　　“和我？”

　　瞧着上门而来、这位所谓的张公子，宋无阳佯笑以对。

　　得嘞，明摆着挑事是吧。

　　在场所有人中，谁不晓得张公子曾向陆云芝提过亲，就这样他们还要撮合宋无阳与陆云芝，显然是想要看一出热闹。

　　“不了张兄，在下比不过你的。”

　　宋无阳不想惹事，挥手谢绝。

　　“哦，这样？”张霁晨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接着道，“他人即便比不过我，也愿与在下比试一番，宋兄可是连这个胆儿也没有？”

　　“莫不是怕输得太难堪？”

　　他越说越起劲。

　　“不在乎自个儿，也得在乎在乎我们的陆二小姐吧，当着佳人之面，行此等怂包之径，好生厚的脸皮。”若有若无间，张霁晨瞥了陆云芝一眼，却被狠狠地反瞪回来。

　　“我没事的，宋郎，不比无所谓的。”

　　这话，张霁晨又不爱听了。

　　“呦呦，陆二小姐，您不是最争强好胜吗，怎么，也学会妥协了？”

　　张家向陆家提亲，败便败在陆二小姐陆云芝这儿。

　　当时，陆云芝只是单纯地没相中张家这位公子哥，张霁晨可是张家长子，长子配次女，说好听点，她若真嫁过去都是得了便宜，就连这样也还是被拒了。

　　那时，陆云芝回绝的理由便是对方还不够优秀，她放言想要嫁全城青年一辈中最优秀的男人，其他的，一概瞧不上。

　　当然，这只是说着玩的，就是个借口罢了。

　　早在张、陆两家联亲之事刚漏出风声时，陆云芝便打听过张霁晨的人品如何、性格怎么样。

　　整日里勾栏听曲不说、酗酒成性、青楼老主顾等等………

　　这才是真正拒绝的理由。

　　她也没想到，此时对方会拿起她一时妄言说事。

　　“那是我……”

　　陆云芝一时语塞，怔忡间，竟无辞以对。

　　张霁晨一脸傲慢，得意之态溢于眉睫。

　　此时，青皮葫芦又抖了三抖。

　　“无妨，我与你比便是。”

　　宋无阳眼神坚毅，轻抚腰间葫芦，缓缓道来。

　　………

　　街头闲亭之上，此刻周遭聚满了人。

　　看热闹不嫌事大，不止用来形容百姓，文人墨客，亦是如此。

　　终是肉体凡胎，精神层次够不上槛。

　　“写何字？”

　　宋无阳接过毫笔，砚池里的墨汁倒映着半轮残月。

　　“临近年关，便写个‘吉祥如意’如何？”

　　张霁晨给出题字。

　　“好！”

　　言罢，他执起笔，姿势端方如松，可落笔时偏生随意得像是顽童涂鸦，横折勾挑间虽算工整，却拘谨得像是刚开蒙的孩童，连宣纸上洇开的墨痕都透着笨拙气。

　　“这字怕是和我家六岁侄儿写的差不多。”

　　廊柱后不知谁嗤笑一声，霎时激起引起一阵哄笑。

　　张霁晨负手踱到案前，瞥见那歪斜的“吉祥如意”四字，嘴角几乎要翘到鬓角去。

　　“宋兄这一手……当真别具一格。”

　　陆云芝手握丝帕，指甲掐出褶皱。

　　宋无阳书法如何，其实她从一开始就清楚。

　　三日前在书院藏书阁，曾见他过他的随笔，字字如龙蛇游走，此刻却见其垂着眼睫，任由毫笔点墨，仿佛真成了个胸无点墨的庸才。

　　‘宋郎………’

　　她不由遐想，莫非是故意出丑来表明他的心意？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想到这儿，陆云芝的心已凉了大半。

　　“取新纸来！”

　　喧哗中，张霁晨广袖一振，两个平日里好拍马屁的书生立刻捧上新纸。

　　他执起独用的紫玉笔，笔锋悬在纸面上三寸处。

　　在众人目光集中于笔与纸之间时，宋无阳的眸子中忽地有一丝金光流转。

　　只不过无人留意到罢了。

　　毫尖触纸的刹那，张霁晨忽然觉得腕骨一阵发麻，本该力透纸背的起笔竟软绵绵歪向左侧，墨团在纸上晕成个可笑的蝌蚪。

　　他急急提腕要改，笔锋却像被无形的手攥着，硬生生在“吉祥如意”的“如”字上劈出个树杈般的分叉。

　　满亭寂静里，有人盯着那鬼画符般的字迹倒抽冷气。

　　张霁晨脸顿时耷拉下来，额角青筋暴起。

　　忽然，他瞥见一旁观字的宋无阳露出奇怪的笑容。

　　“你…你用的什么妖法？”

　　“妖法？呵呵，张兄真有意思，莫不是紧张过度，昏了头脑？”

　　子不语怪力乱神，当如此么多的文客说这种话，怕不是要引起共嘲。

　　“张兄这字嘛……”

　　宋无阳轻抚过宣纸褶皱，未干的墨迹污黑了手指。

　　“倒有了几分先辈造字时的古意。”